在弟島那邊,海盜們可遠未如此客氣。大霧剛散開,海峽中段三個小村子的民防隊員就發現海盜已經摸到了家門口,由於從未料到海盜會在此地下手,民防團措手不及,僅來得及派出報信的人。其他團員就在拚死抵抗中被殺散了。不到半數的村民逃出小村。弟島海岸邊出現三處熊熊烈火,濃煙立刻將恐怖氣氛散布到四麵八方。
一個小時以後,海盜入侵的消息就陸續傳到了弟島的指揮中樞——阿薩耶城。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在蘇吉拉納周圍,有留守弟島的護教海軍第六中隊中隊長滿勒加、護教陸軍分隊總指揮紅月、治安軍弟島分部總指揮呂恩等人。這些人構成了弟島的軍事中樞,指揮著總共兩千名正規軍,蘇吉拉納手下還有一百名左右的稽查隊員。
對於戰爭事務,蘇吉拉納在教會學校學習以及接受稽查隊專業訓練期間曾經接觸過一些,但學校沒有把這個作為教學重點。畢竟蘇吉拉納不是需要上戰場的軍官。因為不熟悉各軍種的內部事務,接任南島臨時總指揮以來,他把具體事務都交給各指揮官們去做,自己一邊跟隨各分隊主管四處檢查防務,一邊抓緊時間學習和研究軍事。名義上的下屬們也都習慣了他這種處理方式,遇事隻向他打一聲招呼,平時還是接受遠在兄島的各軍種首長的遙控指揮。
作為外行,蘇吉拉納反倒能看出一些內行們沒有發現的問題。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在護教軍和治安軍的資料檔案中,關於海魔的資料非常不確切。海魔每一次對陸地的襲擊和搶掠,每一次和護教海軍的交鋒,教會軍事當局都留下記錄,然後分發各大教區軍事主管參考。連日來蘇吉拉納除了巡視全島,就是日夜不停苦讀這些文件。他發現,雖然海魔的每一次行動都有記載,但卻沒有哪一條記載附加有詳細的數字說明,比如發現海魔出動多少人,多少船,在某次戰事中海魔一方死傷多少人,官兵死傷多少人等。記錄上寫的都是一些很不明確的文字,如海盜“來去無蹤,劫掠如風”,又如,某某教區官兵力克海盜,“殺敵無數,海魔黨羽伏屍海麵而去。”等等。
這種對具體數字的忽視其實遍布於真理教會的各種官方記錄中。導致這種現象的根源要上溯到彭路陽在《破邪集》中表達的某些論點。作為一個深知科學思想根基的人,彭路陽對科學的打擊可謂著著切中要害。科學賴以發展的基本觀念之一就是數學意識,絕大多數基礎科學幾乎都是因為引入數學工具,才由原始的經驗知識體係上升為科學知識體係,計量工作也成為現代科學研究的基礎性工作。到了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期,一些人將這種意識登峰造極,結合當時的數碼科技等新發明,提出了“數字化生存”的新觀點。急於開發新產品以占領市場的商家立刻將這種指導思想滲透到各種前沿課題中去,並且在各種媒體上大張旗鼓地宣傳。彭路陽一下子抓住了數學問題這個科學研究的根基,對科學中的數學觀念大加撻伐。認為這種對數學意識的強調,其最終後果就是把豐富多彩的人生變成毫無意義的數字,並且把人對世界的認識弄得支離破碎。
真理教上台後,彭路陽的觀點上升為教會的官方政策。教會最高當局很早就頒布命令,規定除了官方進行人口統計、征稅和民間商業交易所必需的計量工作外,任何人不得隨意進行數學計算活動。如需要進行,必須爭得教會方麵的允許。後來,這種權力就交給了稽查隊,蘇吉拉納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判斷哪些民間的計數工作合乎教規,哪些需要在稽查隊監督下小心從事,哪些絕對不得進行。
因此,一千年下來,人們早就養成了忽略統計工作的意識,官方文件的行文中當然更是充滿了各種華麗優美卻極不準確的語句。
但長期的情報工作使蘇吉拉納自然養成對統計工作的重視。此時,蘇吉拉納認為最迫切,也是最需要進行的統計工作,就是調查海魔一黨的真實力量。他翻遍有關記載,在白紙上算來算去。見到他這樣認真,部下也不為怪。作為稽查隊一隊之長,當然懂得什麼時候可以計算數字。蘇吉拉納把各類記載中關於海魔軍隊規模大小的粗糙數字相加、比較、發現最後的結果在兩萬到七萬之間!而且這些相互矛盾的數字很多是在前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裏統計的,甚至同時出現在一份文件之中!
“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蘇吉拉納憤憤地把各種文件扔到一旁。
這都是前些天的事了,至於為什麼要做這項工作,他也沒對身邊的官兵講。各兵種軍官心目中沒有這個意識,他也不能輕易就講出自己的看法,以免招嫌惹厭。此時,插不上手的蘇吉拉納好像一個地位優越的實習生,認真觀察著帶兵主官如何處理緊急事務。
“海防城那邊怎麼樣,沒有消息?因加吉爾?也不清楚?南邊平原呐?他們不會也在那麼遠的地方登陸吧?”
滿勒加站在牆上的全島地圖前,緊張地問著部下。由於測繪學已經被取締近一千年,此時官方和民間使用的地圖都是從“魔鬼時代”沿襲下來的,一千年來不斷的信息磨損,使其中充滿了各種錯誤。
“現在看來,最大的登陸點在博風鎮附近,那裏有一片大沙灘,正好適合搶灘。”呂恩指著地圖上一個小鎮的標誌,那裏距阿薩耶城隻有二十公裏遠。
“總指揮,我要帶人去進行反衝鋒,把上岸的海盜打下海去。”紅月言語中充滿高昂的鬥誌,另外還包含有對蘇吉拉納隱隱的一點不屑。周圍的軍官其實都有這樣一種不屑,在他們看來,蘇吉拉納升任此職,多半是受惠於聖族的出身。隻是出於製度上的要求,他們還是要在采取行動前向蘇吉拉納打一下招呼。
“你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上岸嗎?”蘇吉拉納問。
紅月加愣了一下,旋即說道:“不管有多少人,我們都有信心把他們趕回去!”
蘇吉拉納沒有再說什麼,他確實不熟悉戰場撕殺,暫時沒有多少發言權。而且現在這裏也很需要紅月這樣的士氣。海峽被分割的消息正在擴散開來,失去兄島的指揮和支援,部隊官兵正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回頭看了看海軍指揮滿勒加。滿勒加沒敢正視蘇吉拉納的眼睛。監視海麵是海軍的責任,滿勒加的手下並沒有發現海盜們接近弟島的跡象,已有失職的成分在內。在另一邊,呂恩的眼睛裏則透著一股懼意。治安軍裝備薄弱,很難象陸海軍那樣主動作戰。呂恩生怕蘇吉拉納不知輕重,給自己的部下派來無法負擔的任務。
蘇吉拉納向紅月點了點頭。
“多加小心。敵不過就立刻撤回來。海魔這次有充分準備。”對這個比自己大十多歲的海軍軍官,蘇吉拉納兄長一般關心地囑咐了一句。
紅月帶著七百多名護教陸軍衝出阿薩耶城。按照他的命令,護教陸軍沒有走大路,而是抄小道向海灘斜插下去。如果海盜們上岸後從大路向內地衝來,護教陸軍正好可以從他們身後反擊登陸場,截斷海盜的歸路。引起混亂,彌補雙方兵力上的差距。
此時已過中午,海軍巡邏隊和稽查隊員不斷從各處送來消息,至少從海峽最東端再向東三十公裏的海麵上,海盜船一字排開,左右相望,已經擺好了徹底封鎖的架勢。
蘇吉拉納望了望一眾部下,發現最有鬥誌的紅月離開後,剩下的人情緒都很低沉。眼前這種局麵誰也沒有想到,誰也沒有遇到過,而且這幾位軍官平時在各軍中隻是執行命令的角色,從未像蘇吉拉納那樣經常需要自行決策一些事情。一時失去主心骨,都顯得惴惴不安。
“呂恩,你們治安軍的分隊遍布全島,可有緊密的通信聯係?”蘇吉拉納請教道。
治安軍分隊指揮一下子沒有懂蘇吉拉納的問話,嘴張了張無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