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2 / 3)

水晶河是兄弟群島居民給一條巨大冰川起的稱呼。一千年前,這個冰川被稱作塔斯曼冰川。當然,那時的地質學家如果像田村一樣有幸活到今天,肯定不能一下子找到它的位置,因為一千年來,這條近三十公裏長的冰川已經向東飄移了二十公裏,幾乎整個移出了原來的位置。隻是它仍然在弟島最高峰望月峰,也就是一千年前的庫克峰的懷抱裏。

蘇吉拉納和梅裏兩人辭別雪坳鎮的眾隱士,來到直通望月峰的山口外。越過這個山口就會到達水晶河。在那裏,他們設有一個情報站。剛走到山口處,他們就遠遠地看到一群海盜,把守著山口四周。這批海盜顯然是帕拉塞蘇斯的近衛,與那些從世界各地白人中召來的流民和散兵不同,飽有征戰經驗。他們分層次地卡在山口處,數批人之間可以相互策應。蘇吉拉納和梅裏察看再三,仍然沒有找到溜過哨卡的方法。

“看來隻有夜裏憑經驗硬闖了。”蘇吉拉納說道。

“隊長,他們幾個到現在都沒有消息,是不是用什麼方法衝過去了?”梅裏嘴裏指的“他們”,是指昨天剛分開的那幾個稽查隊員。按理說他們沒有像自己一樣在雪坳鎮裏耽擱,應該提前到了這裏。

“或許已經到了,在什麼地方藏著吧,我們找找。”

兩個人退回來,在所有可能進山的通道上尋找著隊員。當他們兜到山口右側的一個角落時,蘇吉拉納突然從樹林裏嗅到一股血腥味。他向梅裏招了招手。兩個人握緊兵刃,慢慢向樹林裏走去。

赫然,一個慘不忍睹的屠場呈現在他們麵前。幾個稽查隊員橫七豎八地躺倒在樹林裏,都已經死去多時,每個人都被一股大力扼斷脖子,血從死者的嘴角留出來,已經凝結成塊。連日來,梅裏已經是第二次看到此類景象了,但這次不同上回,死在眼前的都是他朝夕相處的戰友。梅裏一陣暈眩襲上心頭,差點嘔吐出來。

蘇吉拉納俯下身,檢查了一下他們的傷口,又檢查著周圍的地麵。這次,神秘凶手不僅留下了腳印,而且是四腳著地的腳印,隻是那“前蹄”明顯是人的手掌。

“簡直是野獸!”梅裏忍不住流下淚來。

“是野獸,野獸派!”蘇吉拉納從自己的記憶庫裏找到了答案,對於這個時代的普通人來說,那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野獸派本是真理教內部的一個派別。真理紀元429年,大教士圖爾曼潛入深山悟道,二十年後回到聖城,指著教會高層一群大教士的鼻子,斥責他們並沒有得到教法的真傳,“以偽法欺世盜名”。真理教義的最高宗旨乃是“返璞歸真”四字。既然“返”,就要“返”得徹底,返回完全原始的生活環境和動物本能裏去,向飛禽走獸學習生存技能,學習它們那些覓食、求偶、爭鬥的方式。圖爾曼認為,那裏麵才有完全未被文明汙染過的自然天性。為此他喊出了“本性裸露”、“自然天成”的口號。而像真理教會這樣,搞出一些什麼官位、教階、典籍、徽章旗號之類的東西,不僅保留了人類特有的功名心和虛榮心,而且同樣壓抑了人的天性。就此而論,與“科學魔鬼”實無本質區別,隻不過是半截子教徒。真正的真理教徒應該遠離人世,拜天地自然為師。

圖爾曼根據這些教義,稱自己的教派為“歸真派”。教會內部的對手們則貶稱其為“野獸派”。後來因為歸真派邪毒詭異的行為在民間影響巨大,老百姓們也一起稱他們為野獸派。

歸真派剛開始發展時,曾經對真理教的現行秩序產生了很大的衝擊。歸真派為了批駁對手的教義,常常挖掘出教會高層人士爾虞我詐的事實,證明他們修為之不純,言行之虛偽。對教會的權威造成了極大破壞。真理教無論如何不能容許有動搖本身社會體製的說教在世上流行,不管它是否打著真理教的旗號。圖爾曼因此被開除教階,貶斥為民。對立誌返樸歸真的圖爾曼來說,這種懲罰可謂毫發無損。圖爾曼遂與眾弟子遁入深山,潛心修行。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真理教正偏兩派之間本可相安無事:歸真派修煉其“自然天性”,傳統的真理教會維護其現實利益。無奈,圖爾曼死後,一些歸真派教徒向更原始的方向“進化”,要求信徒像野獸一樣聽任自己先天欲望的召喚,完全不事生產,想吃就搶掠食物,想性交就劫奪婦女,發了怒就殺人害命,絕不要用任何後天的禮法和道德觀念去壓製自己的欲望。全不把世俗的利益關係和財產觀念放在眼裏,將這些東西一概斥之為“人類的虛偽”。這樣一來,各種憤世嫉俗的人,以及許多真正的惡棍都進入了該教派,他們在那裏解脫掉最後一點良心上的約束,開始向獸類回歸。一時間,由野獸派教徒幹下的奸淫燒殺之事不勝枚舉。

到真理紀元650年左右,野獸派漸成失控之勢。世界各地都有野獸派的支脈在活動。終於,二十五代教主德瑪隆功在真理紀元714年發布總動員令,組織各軍事單位協同行動,共同剿除野獸派。

由於歸真派教義的特點,他們要摒棄任何人類社會的組織關係,該派幾乎不可能有什麼正規的軍事組織,而是以暗殺等恐怖活動作為反抗手段。又由於他們已經視人類為異類,對人全無憐憫之心,行動者多殘忍無情,相互間比賽誰的手段更近似於野獸,將此當作修為高低的見證。一時間發明出種種慘不忍聞的殺人手段,令世人為之震驚,視之如洪水猛獸。曆時二十二年,野獸派叛亂才在第二十六代教主艾布沙雷手裏宣告平息。這場特殊的世界大戰是真理教史上的第五場世界大戰。雖然死亡人數遠不及其他幾次金戈鐵馬、大軍撕殺的世界大戰為多,但給後世留下恐怖記憶卻遠在曆次大戰之上。

後來,一些教會內部的教士和地下科學家分別作出了同一個判斷:野獸派其實才是真正的真理教派,它真正地在按從麻原章晃肇始的真理教義的基本路線向下發展。隻是這個核心教義的確無法在現實社會中存在下去。像許多類似的論點一樣,這個判斷不載於真理教正史,隻在大教士中間口口叮傳。

作為稽查隊官員,這些史實蘇吉拉納當然知道得很詳細。梅裏則不同,他對野獸派的了解多來自於恐怖的民間傳說。所以聽到野獸派三個字後,冷汗便一下子從頭上流了下來。雖然梅裏連日來跟隨蘇吉拉納,與海盜交手多次,恐怖的戰爭場麵也早已適應,但那畢竟是人類在相互爭鬥。他見過人類之間的撕殺,見過野獸之間的撕殺,也見過人與野獸的撕殺,唯獨沒見過人形野獸是怎樣殺人的。

“他們、它們……大概有幾個、幾個……”梅裏一時選擇不好適當的代詞。

“有兩個,一老一小,小的大概十幾歲,老的正教他殺人!老的為小的捉下獵物,讓小的一個個殺死。據說這是野獸派的修煉法門,隻有不斷地殺人,才能徹底忘掉自己還是人類。”

“天哪,五個稽查隊員都抵不過他們?其實,要練殺人,老的伸過頭來讓小的一把扭斷。或者小的一生下來就被老的扔到山裏喂野獸,不是更符合他們的教義嗎?”梅裏生活在一個開朗的家庭裏,一直保持著活潑的性格。即使在這樣恐怖的環境下也不時迸發出點幽默的火花。

“誰知道,我畢竟不是野獸派,他們也許有所為,有所不為吧。兄弟群島許多年沒有出現野獸派的案子了。不知這兩個是剛上島的教徒,還是已經在島上潛藏了許多年,現在才露出本相。”

“會不會是海盜?海盜殘忍起來不也像野獸嗎?”

“不是,海盜們的殘忍仍然是人的殘忍。”蘇吉拉納時不時能說出一兩句帶有哲理的話。

“再說在海邊小鎮裏,野獸派不是連海盜一起殺嗎。兩起殺人案不僅方法都一樣,使用方法的熟練程度也都一致。要知道,野獸派教徒厭惡任何社會組織,最多隻需要像豺狼虎豹一樣,由父母帶著子女生活,餘下的社會組織一律斥之為‘本性的枷鎖’。這些涉及許多高深教義,一時也難以給你解釋明白。”

梅裏確實不需要蘇吉拉納解釋得多麼明白,他隻想懂得如何對付這些同時擁有人類智慧和野獸凶殘本性的“動物”。

“不過,任他們如何凶殘,終究是人,我們鬥不過,跑開總是可以的。隻要多留心就行。這幾個兄弟大概是被兩個野獸打了埋伏。”

他們找來枯葉敗葉,將屍體草草覆蓋,又作下標記,以便日後死者的親屬尋找。然後退到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裏,尋到一間廢棄的小房屋,一邊休息,一邊等著黑夜來臨。蘇吉拉納必須進入深山,找到帕拉塞蘇斯奇怪入侵的真正原因。天黑下來了。蘇吉拉納穿好緊身衣,將幾把匕首別在腰間。別完了自己的還嫌不夠,又找梅裏要防身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