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吉拉納寬闊的背景從視線中消失以後,滿勒加曾有過片刻的不安。以前他也有過一個年輕的上司——心高氣傲的全銘真。這位海軍總指揮大事小情都要抓在自己手裏。六個中隊、一百多艘戰船,三千號人馬,將全銘真的時間填得滿滿的。滿勒加他們倒是輕鬆得多;除掉多少需要忍受一下年輕主官的脾氣以外,剩下的就是照命令辦事。全銘真雖然要求嚴格,但手下隻要勤奮,能吃苦,總還能夠應付。實在不行,還可以暫時躲開主官嚴厲的目光,等待他事後怒氣自行散去。
可這次完全不同,蘇吉拉納就這麼把兩千號人交到了他的手裏。這兩千號人在滿勒加看來,是一付足以壓斷腰杆的重擔。滿勒加看了看身邊的呂恩等人,發現大家也都在看著他,這才省起,他的背後暫時不再有可以為他承擔責任的人了。
於是,他隻好學著蘇吉拉納的樣子,一邊聽取情報員的報告,一邊計劃下一步的行動。此時,弟島上的情報網已經編織成形,不論守軍大隊走到哪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匹快馬趕來,把他們的視野延伸到島上其它各處。滿勒加綜合各方情報,選定了一個新的突襲地點。這是一個小港口,海盜們在入侵的第一天就在此上了岸。由於大批海盜已經進入了仙桃山脈,這個登陸點隻剩下百把人在看守,海麵上也看不到接應船隻。看來也許因為消息傳播速度不快,前幾次打擊還沒有使海盜們汲取教訓。
滿勒加帶著大隊,以急行軍的速度趕到小港口外。距海盜初次上島的時間已過數日,港口裏還躺著幾隻冒著青煙的船隻殘骸。遠遠望去,鎮裏街道上,在散亂的財物中間,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島民的屍體。天氣炎熱,屍體已經腐敗變形。士兵們見此情形,怒火立刻象潑上了油一樣騰起,一聲呐喊便衝進小鎮。滿勒加也未多慮。此時治安軍與護教軍加在一起,尚有一千八百餘人的戰鬥力,掃蕩這一小股海盜不成問題。
他們順利地衝進鎮中。沿途隻看到有幾十名海盜。見大隊官兵到此,他們沒有反抗。望風逃入鎮內。等官兵衝入鎮子的核心地帶時,海盜們早已鑽入了各家各戶遺棄的房子裏。滿勒加心中暗笑,這樣逃豈不是自投羅網嗎。於是一聲令下,士兵們開始挨戶搜查。沒想到,這些海盜人數雖少,武藝卻精,而且鬥誌很盛。他們在鎮裏住了多日,把小鎮的地形摸得很熟,此時依靠樓台房舍的複雜構造,和搜捕的士兵玩起了捉迷藏。
“媽的,倒是挺有興致。”滿勒加見此情形,大惑不解。照理說,看到十幾倍於自己的敵人殺過來,誰還能有鬥誌。血氣盛一些的不願投降,不過就是衝出來拚死了事。可這幫海盜邊躲邊藏邊偷襲,打得還挺有韌勁。
正在此時,鎮外突然傳來了喊殺聲。原來,距此半公裏處的海灘上有一片礁石群,不知何時,有二三百名海盜埋伏在那裏,單等官兵全都進入鎮中再殺出來。沒幾分鍾,這股增援的海盜就衝到鎮邊,與呂恩的治安軍接上了仗。治安軍本是警察部隊,戰鬥力弱,裝備也差。一時便有些抵擋不住。
“怎麼,我們的情報不準?”呂恩趕到滿勒加身邊,驚慌地問。滿勒加也不明就裏。這一帶的居民已經逃光,人跡罕見。二三百人的部隊在平原上運動,情報員們沒有理由看不到。不過,滿勒加仍然不太在意。
“呂恩兄弟,這麼點海盜衝過來,是增援呢?還是送死呢?”他的膽量雖然平素也不甚大,但在呂恩麵前,還是能找到作英雄好漢的感覺。護教軍陸海兩部一聲喝喊,湧上去與增援的海盜殺在一處。
沒想到,鎮子的另一頭又傳來呐喊聲,又是一股二三百人的小股海盜衝了過來。這些人好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滿勒加頓感頭痛。不過,盡管海盜們已是兩麵夾擊,但也隻是四百多人,遠少於守島的三軍將士。
仿佛是為了讓滿勒加的自信徹底破滅。片刻之後,又是一股二三百人的海盜殺入戰團!
滿勒加無法再故作輕鬆了。他帶著呂恩,匆匆登上鎮裏最高的一座小樓,爬到樓頂上向鎮子外麵觀察。就在此時,又是一股幾百人的海盜部隊從遠處奔到鎮子外麵。為首的一個馬上海盜一身軟鎧,長發披肩。一邊策馬奔馳,一邊向鎮子裏打著手勢。雖然遠隔數百米,但那一副女性的身材,他們還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呂恩用手指著那個海盜首領,聲音顫抖。“天哪,莫不是,莫不是埃拉托娜!”
那個女海盜也看到了樓頂上的兩個軍官。仿佛是在向他們打招呼,女海盜向他們這邊遙遙一指,滿勒加和呂恩都覺得一股冰冷的感覺利劍般迎麵刺來。女首領周圍的海盜們發一聲喊,向他們站立的小樓衝來,很快便與周圍的守軍交了鋒。見此情形,滿勒加和呂恩趕緊下了小樓。
即使是到了這種地步,海盜們的人數仍然沒有超過官軍。但官軍們本想伏擊敵人,卻被敵人所伏擊。士氣大受影響。既然敵人的準備這樣充分,誰也不知道還會有多少海盜投入戰場。再加上小鎮裏沒有肅清的海盜在背後夾擊,一時間軍心大亂,海軍、陸軍、治安軍失去統屬,各自為戰。小鎮外,敵人仍然一小批一小批地投入戰場,仿佛是一股不會枯竭的泉水。
蘇吉拉納掃蕩海岸線的戰鬥行動很快便被率隊進山的帕拉塞蘇斯知道了。他吃了一驚,以前倒不知道兄弟群島上還有這等軍事人才,不僅臨危不亂,還能以攻代守。不過他知道,自己先前的計劃已經實現大半,此時弟島上的官軍無論如何不能與自己硬碰硬。隻要分出些心神把這點後顧之憂掃清,便可以踏踏實實地做自己的事了。於是,他把四大天王中唯一跟自己上島的女首領埃拉托娜派回來,尋找流動在海岸線一帶的官軍,務求全殲。
埃拉托娜以女流之身攀登至海盜幫群的上層,從來就不是單純以力降人。她在小鎮裏布下誘餌,又命令數千名海盜打扮成難民模樣,將兵器藏在懷裏,三三兩兩地遊蕩在小鎮周圍十數平方公裏範圍內。這樣幾乎瞞過了所有情報員的眼睛。連日來,情報員已經習慣於隻注意大股的海盜。戰事一啟,島上的難民紛紛出逃,有個別的走散了也是常見的事情。更何況,白人海盜扮演的都是白人難民,由聖族自衛隊員出任的情報員對這樣的難民根本不屑一顧。在他們許多人的眼裏,白人長得都是一個樣。隻有個把情報員注意到這些難民形跡可疑,留個心眼上前查問,立刻就被人數占優勢,且早有準備的海盜結果掉了。化整為零的海盜們單等小鎮上打響,然後便聚眾一處,一股一股地加入戰團。到後來,人數已經超過了守軍的一倍。
直到這時,滿勒加才意識到,海魔是動了心思要把他們這股後顧之憂消滅掉。
苦戰數個小時,滿勒加身邊的陣地越來越小。從陣地外任何一個地方射來的箭都可以貫穿整個陣地。官兵的屍體多得可以用來築起工事。太陽在血光和火光中向海平麵上滑落。一時間,滿勒加以為自己這條命也要隨今天的太陽一起落下去。
正在這時,一隻島上民團組成的援軍衝入戰場。出乎雙方意料的是,這隻民團完全由島上的白人組成。雖然人數隻有三百多人,但由於攻擊突然,還是從包圍圈中撕開一個口子,不少海盜乍看到他們,還以為是自己的同夥,等交上手已有些措手不及了。走遍世界,他們還是頭一次與同樣是白人的敵軍動起手。官軍在滿勒加的帶領下,從這個突破口突圍出來。埃拉托娜初則大驚,繼而大怒,沒想到竟是一群白人破壞了自己的好事。她將鎮內外所有海盜集合在一起,揮軍緊追不舍。
到最後,還是太陽救了守軍的性命。天色黑下來後,埃拉托娜怕自己的部下對地形不熟吃虧,再加上她斷定守軍已經損失十之七八,餘者再不能成什麼氣候,便收隊回師。
驚魂未定的滿勒加等人總算在一片小樹林裏找到了落腳之處。帶隊的白人民團隊長把一封信交給滿勒加,信是蘇吉拉納寫的,告訴滿勒加等人,一定要相信這隻隊伍,可以把一些不太重要的輔助性工作交給他們。
“我們原本是來向您報到的。沒想到正好遇到戰事。”民團指揮官說道。
此時,這三百人的隊伍也已經損失過半。滿勒加平素從不跟白人來往,心裏雖有感激之意,嘴動了動,一個“謝”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好在白人們平時就沒從有色人種那裏聽到過“謝”字,也不以為意。
對於教會軍隊來說,在戰場上任用白人士兵,還隻是東海大叛亂時的舊事。當時護教軍節節敗退,許多地方無兵可調,便將一些窮困潦倒的白人作為廉價雇傭軍組織起來,投入戰場。除此之外,白人如果出現在戰場上,不是作為盜匪,便是作為叛亂者,總之是站在教會軍隊的對立麵上。滿勒加等人對於與一隻白人軍隊聯合行動也很不適應。隻是他們對於蘇吉拉納的指揮已經心服口服,便接受了這個事實。數百名殘兵敗將逃離戰場,遁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