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2 / 3)

旋風此時比任何一個隊員的危險都大。他必須牢牢地守在哈姆達尼身邊。每過一關,他都要拚在前頭,兩隻耳朵和兩隻眼睛仿佛已經不夠用的。死神也並非沒來找他,隻是多次與他擦肩而過,或者硬生生地被他用拳腳和劍法趕走罷了。他能夠如此輕鬆和開通,江布爾多少也受了感染,點點頭離開了艙室。

旋風回頭看著目光呆滯的哈姆達尼,暗中歎了口氣。他讀過哈姆達尼的案卷,知道此人並非生來就以賤民的身份生活。哈姆達尼曾有一個波斯族的出生證書。直到今天,他還保持著原來波斯風格的名字。憑這個二等民族的證書,憑著他的天賦和個人努力,他曾進入真理教世界的最高學府——聖城教會大學,主修曆史專業。如果命運允許他沿世俗的軌道平穩地發展下去,他現在至少可以作一個中教區的首席教士,或者在一個大教區的教會學校任職。但是命運偏偏拿他開玩笑。在他快畢業的時候,治安軍戶籍管理處查出他的出生證明係偽造,他的祖先本是一個白人賤民!

這個“罪過”並非要由他來承擔。他那一輩子過著賤民生活,靠著黑道生意賺了些錢的曾祖父買通當時的戶籍管理人員,為他的祖父開據了第二種族身份證書。案發時,始作蛹者早已仙去,隻苦了這些一時風光的後代。所有的直係親屬都被剝奪了第二種族的權利。哈姆達尼的學業證明被宣布作廢,本人被趕出教會中央大學。但他並不能自由謀職,必須要在稽查隊和治安軍的雙重監視之下,在指定的居住地點生活,由教會安排僅能糊口的工作。真理教會對這種人有一百個理由不放心。幸虧十年以後,東海叛亂發生,世界大亂,對他的監管也有名無實。哈姆達尼才重出生天,從此浪跡世界各地。否則不知今生還有沒有自由可言。

正是因為有這段經曆,哈姆達尼身上一直著有一種貴族氣質和學者風度,而不像此時大多數白人那樣,因為沒受過什麼教育,舉止粗俗不堪。無論何時,他都能保持一種優雅和自尊。即使在稽查隊條件惡劣的牢獄裏也是如此。旋風曾作了他一小段時間的假弟子,深知他這方麵的性格特點。如今,見他與其他囚犯一樣自暴自棄,不由得一陣感慨。

感慨之餘,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職責。哈姆達尼如此心態,半路上尋短見的可能性極大。也會連累他無法在稽查總隊那裏交差。他不得不作些類似於心理治療的事情。

“換套衣服和我上甲板。”旋風忽然對麵前這個人來了興趣。師父安薩裏曾經告訴他,了解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與那些和自己迥異的人來往,把他們當鏡子。旋風和蘇吉拉納兩個師兄弟就是因為謹尊師命,才逐漸成了性格迥異的好朋友。此時,這個身為異教徒兼賤民的哈姆達尼更是旋風的一麵好鏡子,一麵被幾十年的時間磨得光潔明亮的鏡子。他的經曆自己一輩子不會有,何不好好領教一番。

“什麼……?”哈姆達尼抬起頭,含糊不清地咕嚕了一句,象是在惡夢中沒有醒來。

“你這樣子自己不覺得難看,我還覺得惡心呢,換了換了。”旋風抓起一套幹淨衣服扔在哈姆達尼身邊。

他們來到前甲板上。此時的海麵風平浪靜,由於遠離任何一個大陸或島嶼,連海鳥也不來騷擾他們。周圍沒有參照物,他們雖然從理智上知道船在走,但感覺卻沒有告訴他們這一點。船象靜止在大洋中一樣。白雲悠悠,為他們遮著陽光。任何一種危險對他們來說,或者已經留在不遠的過去,或者守在不久的將來。現在則是可以忙裏偷閑的時候。一望無邊的大海就像是母親的子宮,悠來蕩去,讓船上的人感受著非常原始和純淨的安全、靜謐和慵懶。

他們盤腿坐在甲板上,讓輕微顛簸的船像搖籃一樣搖晃著自己。

“我說老師,”旋風拾起了他們以前見麵時的老稱呼。“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我是否還有幾個師姐或者師妹?”

旋風說話時帶著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他這副德性,連日來哈姆達尼也已經熟悉了。哈姆達尼剛被抓進稽查隊時,曾對這個假徒弟咬牙切齒,恨他壞了自己一生的心血。但後來,他逐漸把怨憤轉向了自己,怪自己沒有充分保持警惕。最初,正是因為自己覺得兄弟群島遠在世外,不會受到那麼嚴密的偵查,結果才讓旋風鑽了空子。再到後來,他逐漸理解了旋風這個人,知道他其實什麼信仰也沒有,隻不過是在履行職責,於是更覺得無從恨起。

“我有一個女兒,不過和你談不上什麼師姐師妹。你的師父是新實智光,不是我。”哈姆達尼說的是稽查隊千年來留下的職業習俗。

“那倒未必。如果我們生活在另一個時代,我很可能真的拜您為師。聽說在‘魔鬼時代’裏,當個‘魔鬼代言人’也是挺風光的事。就像現在當教士一樣,地位、金錢、美女一樣不少。不像現在您老先生這樣需要東躲西藏,到頭來還得下監入獄。要在那時,我一定爭取當個出色的‘魔鬼代言人’!隻要別趕上法皇降世的年代就行。不提它了。我那個師姐或師妹是像您多一點,還是像她母親多一點?”

旋風的問話一向充滿“禪機”,哈姆達尼不善說笑,一時弄不清他到底想問什麼。生怕自己答錯了,成了他開玩笑的素材。

“我是說,如果像您多一點,那一定會是個嬌小玲瓏的姑娘。因為您的身材偏瘦。唉,老先生,其實你不必對我有成見,如果你不是異教徒,我不是稽查隊長,也許我會是你的好女婿,你信不信?”

旋風之所以風趣幽默,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什麼都敢說,特別是一些聽上去犯禁的話,常被他用來開玩笑。當然,隻是在私下場合說。旋風人緣也好,沒有人拿這些犯禁的話向上彙報。這會兒在大洋中心,什麼教規教法更是被他扔到九霄雲外。就連相互間本來以鴻溝為界的哈姆達尼都差點被他逗笑了。

“唉,十幾年沒見到她了,她長得什麼樣我一點也不知道了。不過,我倒希望她最好長得和她母親一個樣。因為我的記憶裏隻有她母親的樣子。她母親很美。”哈姆達尼望著遙遠的天際。旋風不知道那一對母女是不是正生活在他注視著的那個方向。

“你為什麼不和她們一起?那是一次偷情?”

“不,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對旋風隨隨便便的問話哈姆達尼不以為忤。

“老先生,你這就不對了。你既然有了老婆孩子,就應該多為她們想想。幹一個正經營生。平日陪著嬌妻愛女。當然,如果你是受不了惡老婆的氣,才流浪世界,投入魔道,那又另當別論。可聽你講話的語氣,又肯定不是這樣。”

“她不會給我什麼氣受。在我一生中最悲慘最潦倒的時候,她來到我身邊,在我的生活中充當了半個母親的角色。我們還有個可愛的小女兒。”大概是多少年都不曾對人吐露過個人的感情生活,哈姆達尼的話音裏滿含深情,全無遮攔。

“那你就既不是一個好丈夫,又不是一個好父親。你別這樣瞧著我。”旋風的上身直了直,擺出一副論戰的架勢。

“我很快也要為人夫,為人父了,這種責任感我心裏是有的。那個女人對你這樣好,你還要拋下她,幹這些違法犯禁的事,弄得下監入獄。你說,你是不是沒有盡到一個男人該盡的責任?除非她和你一樣也是邪門的異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