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出海後,按江夫人的要求,他們沒有徑直駛往誌真大教區的勃斯裏港,而是沿著南方大教區海岸線由西南向東北繞了很大一個圈子,然後才改道向北,中途再向西,直奔南方大陸的阿斯馬拉大教區。這樣雖然頗費時日,但為了避過帕爾哈蒂或獵鷹中任何一股勢力派出的小股殺手,如此航行也是迫不得已。在大海上,他們最怕的就是與追兵遭遇,一旦發生這種情況,他們無處可躲,比在大陸上處境還差。但隻要避過此類險情,茫茫大洋就是他們最好的隱蔽所。
江夫人的用心沒有白費,十天過去了,他們沒有遇到任何追兵。不知那些人正在大洋深處的什麼地方窮尋不舍。不過旋風首先要佩服的,倒還是她對男人的駕馭能力。這樣靡費時間和資財的航行計劃,黑大漢竟然毫不猶豫地照辦了。他這個外人怎麼計算,黑大漢都沒有便宜可占,的確是義務奉獻。
不過,江夫人的心情並不因此而好多少。除了身體疲憊之外,精神上受的打擊尤其巨大。而且終於見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江夫人一下子便病倒在船艙裏。漁船因為倉促出海,沒有帶夠給養。見心上的人生病,中年漢子全無待客之道,將最好的飲食和充足的飲水送入江夫人的船艙,旋風等人則被交給手下安排。那些水手雖是黑大漢的親信,但突然間被叫來跑這樣一趟莫名其妙的遠門,本來就沒有好心情,見主人厚薄有別,更不把旋風他們當回事,經常惡語相加。黑大漢除了指揮航行時到駕駛室來外,餘下時間全泡在江夫人的船艙裏。
旋風是個頗懂憐香惜玉的人,要在平時,肯定會陪在江夫人身邊嗬長問短。但自上船以後,他就主動與江夫人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幾乎從第一天開始,他就在那黑大漢眼中看出了深深的妒意。要在平時,這種男人的敵視於旋風來說就像是對他魅力的誇獎,但此時身處茫茫大洋之上,命運掌握在對方手裏,旋風已經沒有這份虛榮心了。
好在過了不久,他們就從一隻路過的大船上要來足夠的補給,食物飲水一應俱全。旋風他們的日子才好過一些。看樣子,這個中年黑人在這片大洋上很有人緣。旋風很少有機會出遠門,暗想,自己什麼時候也能這樣在江湖上呼風喚雨。
如此能人,旋風自然有意與之結識一番。一次,旋風看到黑大漢難得一見地呆在自己的船長艙裏,便帶了酒肉,敲開門,請他一起共飲。哪料,黑大漢可能是剛受了江夫人的斥責,心情正亂,態度非常冷漠。
“先生,我不和男人交朋友。”
“因何?”旋風沒想到對方把界線擺得這樣清楚。
“男人很可能是我的競爭對手,女人與我沒有利害關係,才好合作些。你不這樣認為?”最後那句話與其是在與旋風交流思想,莫如是在說,這點人之常情你都不懂,真沒有見識!旋風無趣而歸,不過,雖然沒有拉上關係,但也算得到一條江湖經驗。
旋風手下那個掛彩的稽查隊員此時傷口發炎,一天重似一天。黑夜裏聽到他發燒時吐出的胡話,便是旋風這樣凡事都看得開的人也不禁心情低落。江布爾和另一個隊員分班陪在傷員身邊。他們從幾千公裏外就開始同行,一路上同甘共苦。此時,周圍到處都埋伏著凶險,更使人覺得隻有從家鄉一起出來的人才可信賴。現在船上物資豐富,中年漢子雖然不關心他們,卻也不再吝鄙,任他們使用船上的藥品。但在這樣一個禁絕“科學魔鬼”的“真理時代”,又哪裏有多少真正有效的藥品。
一天,中年漢子偶爾路過稽查隊員擠住的艙室,聽傷員到的呻吟聲實在難受,便進來看了看傷員的情況。江布爾見狀忙攔住他,請求道:
“先生,能不能在附近什麼島上找到醫生?”
“附近?這裏是大洋正中心,最近的島也在一千公裏以外!”中年漢子冷冰冰地回答道,又仔細看了看傷員那腫得黑亮的胳膊,和布滿血泡的嘴唇。
“你們要想幫他,就……”說著,黑大漢比劃了一個用劍抹脖子的動作。
江布爾頓時青筋迸現,衝上去抓住黑大漢的衣領,吼道:
“你是冷血動物?”
那漢子一反手便把江布爾的手腕扣住,順勢擰到背後。
“我們在風口浪尖上討飯吃,要是把死個人當回事,有多少眼淚也不夠用!”
旋風正在此時回到艙裏,見狀忙向黑大漢陪不是。黑大漢鬆開手,拍了拍,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走開了。
最後,還是傷員在朦朧中聽到黑大漢的話,動了心。趁大家看護不嚴的時候,他掙紮著爬起來,找到短劍割開了自己的喉嚨。屍體在一個陽光暴曬的中午被拋入大海。江布爾確實達不到黑大漢的那種“境界”,哭得昏死過去。旋風的心情也沉重不堪,不知如果真能將哈姆達尼押到聖城,教主會給予什麼樣的獎勵,才能夠彌補隊員們如此慘重的犧牲。
航程就在這種愁雲慘霧中繼續進行。
每個稽查隊員的死,都像一塊石頭似的壓在哈姆達尼心上,到現在已經壓了七塊之多。當然,一路上對手也有損失,但那些敵方殺手平日並不與哈姆達尼接觸,也不會在他心裏留下太多的印象。而眼前這些隊員基本上都和旋風一樣,對任何信仰都不感興趣,隻是把幹稽查隊當成一門待遇不錯的職業。每次宿下後,因為住在一處,他都要聽他們聊起自己的家鄉、親人、往事……每一個人都活生生地在他的記憶中留下印象。盡管大家不可能成為朋友,至少哈姆達尼並沒有把他們當作敵人。但突然間一個個地都變成了屍體。仿佛有個帶著名冊的死神跟在他們身後,除了哈姆達尼,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是否輪到自己。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心中的那個不能吐露的秘密。他們與這個秘密毫無關係,無論將來誰挖出了科學之艙,或者它永遠都深埋在地下,這些人都仍舊會在偏僻的兄弟群島上過自己的日子。但現在卻被卷進與他們本無任何瓜葛的悲慘命運中去。相比之下,哈姆達尼倒好像享有特權一樣,敵我雙方都知道,此時最值錢的一條命就屬於這個“異教徒”。
為此,老人上船之後便一言不發。平常或直勾勾地盯著海麵發愣,或坐在桌前低頭沉思。旋風偶爾從他身邊經過,弄出的聲響會驚得他抬起頭來。每到這時,旋風都能看到他的眼角上掛著淚花。
一天,旋風路過關押哈姆達尼的船艙,聽到裏麵傳來斥罵聲。推開門,正看到江布爾把一碗麥片粥潑在哈姆達尼身上。哈姆達尼像石像一樣紋絲不動地坐著,任憑粥水從身上往下淌。
“怎麼回事?”旋風趕緊搶到哈姆達尼身邊,質問江布爾。
“他不吃東西,這老家夥是個妖孽。身上有毒咒,咒得我們一個個死掉,下一個可能就是我!媽的,老東西,都死了,就你不死!”說到最後,江布爾幾乎有些歇斯底裏,揚手要打哈姆達尼。被旋風一把將胳膊抓住。
“誰說是你,再下一個難道不可能是我?”旋風問道。
江布爾先是一愣,然後明白旋風是在開玩笑。即使在這樣嚴酷的環境下,旋風的幽默感仍然讓江布爾差點笑出聲來。他雖然最終沒有笑,但剛才的氣惱已經化解了不少。
“你去吧,把這老家夥交給我。”旋風拍了拍江布爾的肩膀。“生死有命,不管咒語附在誰的身上,我們隻能受著。不過看你的樣子怎麼也不像個短命的人,瞧這腦門,多寬,多有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