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侍衛走進來,將兩杯清茶放在桌上。按照此地的慣例,咖啡代表高貴,用來招待政府官員或各地土王;茶則代表隱逸和超脫,用來招待出家教士。四十年前哈姆達尼被趕出教會學校時,身份便是預備修士。他們雙方都知道對方是誰,如此身份下也沒有慣常的禮節可循。巴達察裏亞親自將一杯茶送到哈姆達尼麵前。
“來,慶祝我們的重逢。”
哈姆達尼不客氣地端起茶杯,細細地品著。
“你可真是修成正果了,有耐心喝這種教士飲料。記得四十年前,我們常到街上的鋪子裏去偷著喝古柯葉汁,或者嚼嚼檳榔,恰特葉子什麼的。把這些違反教規的活動當成勇敢的表現。”哈姆達尼語中帶刺地說。
“是啊。”哈姆達尼的話引起了巴達察裏亞的懷舊之情。“隻是當時我們沒有出身高貴的同學那樣膽大。他們可以去喝酒,不怕帶回一身酒氣,被品行監管員撞到。我們隻能去體驗那些事後不著痕跡的東西。唉。還有,那個時候我們一起坐在校外的高坡上,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聖山工地,大罵這個工程如何如何地勞民傷財。沒想到今天我們卻以這種身份,一起坐在我們指責過的地方。哈,時間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巴達察裏亞說著,隔著桌子坐到了哈姆達尼的對麵。
“對了,自從離開學校後,我就不知道同學們的下落。你這樣一個大教主,當然不會不知道吧。”哈姆達尼顯然也被巴達察裏亞的話引發了懷舊的情趣。
“我?知道得並不多。每隔幾年我就在一個新的環境下生活,老同學差不多都不曉得底細了。隻知道莫爾斯比亞現在在沃喬爾大教區的一個中教區裏任職,‘天眼’在聖城財務部作低級官員。其他的人我都不知道了,總之,在咱們的同學中,我混得最好,你混得最慘。餘下的人如果還活著,無非在你我之間的什麼位置上。其實在中央學校裏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比我們低幾屆的那個小妖精——帕爾哈蒂,當然,現在她在何方用不著我說了。那時你從她身邊經過時,表情總那麼不自然。”
“你難道不也一樣?”
兩個人哈哈大笑,空曠的大廳裏被他們的笑聲充滿。在巴達察裏亞眼中,一旁兩個麵無表情的侍衛不能算人,隻是人形器具。他們絕不會把從這裏聽到的一個字傳出去。所以他才能放縱地說一些會令外人目瞪口呆的瘋話。
“唉,記得當初我們一起在法皇聖像和朝陽徽章下宣誓,那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巴達察裏亞還在回憶。平常他並非沒有回憶這些往事,隻是找不到合適的聽眾來訴說。
“教主大人,對我來說,那的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把我萬裏迢迢地弄來,不是為了敘舊吧。再說我此刻命運交在別人手裏,又怎能有好的心情陪你?”身為“異教罪犯”,地位已經低得不能再低的哈姆達尼在無上至尊的巴達察裏亞麵前全無客氣的必要。
巴達察裏亞微微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找你來的意圖你早就已經知道,而且一路上肯定思前想後,權衡了很久。現在你就告訴我吧,你是否準備把魔鬼之艙的位置講出來?”
兩個人互相凝望著對方的眼睛,作意誌上的較量。
“我不明白,如果你想得到這個結論,完全可以安排最下級的稽查隊審訊官,讓他們審問我。他們掌握著幾十種刑訊方法,比我們今天這樣的禮貌交談更有效率。”
巴達察裏亞搖搖頭。
“我把你請來,是想請你聽一聽我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我,真理教主,一個對全人類的前途負有責任的人,我的一言一行都好像是在千斤重擔下作出的,慎重而又慎重。我要告訴你的是,如果你對人類還有起碼的責任感,你就應該把魔鬼之艙的地點告訴我!”
哈姆達尼望著巴達察裏亞,他確實沒有想到巴達察裏亞會說出這樣的話。仔細品味一陣也不得要領。
“願聞其詳。為什麼我不講出這個秘密就是不負責任?”
“我理解你哈姆達尼,”巴達察裏亞站起來,繞過桌子,拍了拍哈姆達尼肩膀。這個動作讓兩個侍衛的心提到了喉頭。
“你永遠都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你的出發點出自何種哲學,何種思想,是對是錯,我不想評論。我隻想提醒你注意一個事實。你和你的同伴們是一批沒有力量的人。你們沒有軍隊,沒有地盤,甚至沒有足夠的錢和人手。一旦你們挖出魔鬼之艙,隻能給世界上的野心家提供機會。他們很可能從你們手上奪走魔鬼之艙。那些人考慮的隻有天下,隻有霸權。一路上你也見識了帕爾哈蒂的手段,其實世上像她這樣的野心家還有很多。如果讓他們參透魔鬼之艙的秘密,除了一場新的世界大戰,除了生靈塗炭之外,還能有什麼結果呢。”
巴達察裏亞望著哈姆達尼,後者顯然被他這一套說詞震動了。巴達察裏亞接著說下去。
“我們同學多年,你應該了解我的為人,我是一個平和的人,是一個不好爭鬥,厭惡殺戮的人。我坐在這樣高的位置上,並非我玩弄了多少權術,完全是形勢所至。從內心深處,我仍然是那個身為學者、修士的巴達察裏亞。當然,三十年了,我們都有必要重新了解對方。但即使你對今天我的為人抱懷疑態度,你也應該看一看我的地位。世界上還有誰比我的地位更高?我還需要再爭什麼,奪什麼嗎?當然不會。我隻希望天下太平,隻希望用我手中的權力,為人類多留下一些美好的東西,少留下一些憾事。我們都在現存的體製下生活,做什麼事都要從這一點出發,否則全無意義。你真以為你們地下學者對真理教義和現存秩序的破壞會造福人類嗎。不!我看到的卻隻有殺戮、戰爭。隻有無辜人民的血,他們隻會為一些他們弄不清楚的原則去死,死後的冤魂都不清楚該找誰算賬!不,這些我都不願意看到,難到《史卷》上記載的血腥還少嗎?而你,一個見到死屍幾天都吃不下飯的人,真願意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則,把人類推向另一場世界大戰嗎?遠的不提,單是這一路上,為爭奪你而死去的人還少嗎,況且你還不是‘魔鬼之艙’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