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七年(1881)至光緒十年(1884)任山西巡撫的名臣張之洞,上奏清廷《嚴禁栽種罌粟並設戒煙局》,指出:“晉省吸煙之癖,官吏士民弁兵胥役以及婦人女子類皆沾染,大率鄉僻居其十之六,城市居其十之八,人人尩羸,家家晏起,怠惰頹靡,毫無朝氣。在官者不修其職,食力者不勤其業,循此不已,貧者益貧,弱者益弱,數十年後,晉其危乎?”真讓張之洞說中了。山西商人衰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吸食鴉片。
劉大鵬在光緒十二年(1886年)十月初九日的日記中寫道:“富家子弟,失於驕奢淫佚(逸)者甚多。近年來又加一大害,曰鴉片煙。當童稚之時,即有吸食鴉片煙,到十七八歲,遂至麵目黧黑,形容枯槁,亦良可哀矣。由是推之,富非家之福,而實為家之禍也,豈不甚可畏哉!”十二月十六日記:“嗚呼,世風之淩夷,不可言矣。邑人之視讀書甚輕,視為商甚重。當此之時,凡為商而少積資財,遂到驕奢淫佚。不顧一點禮儀,事親不孝,放縱子弟,不數年間,遂至敗亡。”光緒二十八年(1902),三月二十八日,時劉大鵬在介休私塾任教,“此間人多睡晚起遲,前半日猶在夢鄉,午後方才出門,夜不寢,謂晨昏顛倒也,習慣自然,不以為非,反謂早起早睡者不合時宜耳,弊亦甚矣。聞外省大碼頭,一切商賈皆係夜間辦事,白晝寢息,江蘇上海縣更甚,至於大小衙署,亦多如此,由人盡吸食鴉片煙故也”。
我們看到的山西大宅院裏,不乏因吸食鴉片而敗家的子孫。靈石靜升的王氏家族,從道光年間(1821—1850)逐漸走向了衰敗,龐大的一組院子裏,竟然有人因吸煙而賣地賣宅。王汝聰、王汝成兄弟兩人,就有四子四孫吸食毒品而致家敗人亡。吸食鴉片之人,非但自身病病歪歪,還會秧及子孫後人,甚至大多數的吸毒之人無子無嗣。王汝聰兄弟兩人到第四代時,唯一的曾孫王嘉言還是繼子。王嘉言不學無術,好吃懶做,光緒十七年(1891)以964兩銀子把王家人引以為自豪的高家崖雞頭門樓和整個1萬多平方米的大宅院賣給了田姓之人,最終落得孤身一人,飄零他鄉,沿街乞討,無人問津。
榆次聶店王家人都有吸鴉片的嗜好,白天睡覺,晚上“鬧票”吸煙。據曾經伺候過王棣的一位叫胡二貨的老人回憶,王家人晚上整理完銀票後,都要抽上一陣子大煙,男女主人斜躺煙榻之間,傭人、丫環一旁聽候,每當臥榻之人吸完一個煙泡時,就再給續上一個,煙霧繚繞之中,王家的事業走向了敗落。
太穀北洸村的曹氏曹克讓,生平最喜歡演戲與鴉片兩樣東西,曹氏家業也是在他手上敗落的。曹克讓一生奢靡,不務正業,與太太們不是打麻將,就是吸煙泡,或者就是聽歌看戲,整日無精打采,無所事事。當地人說曹家的人白天睡覺,晚上點泡,陰陽顛倒,豈能不敗?在三多堂,我們看到一張做工非常精巧的大煙榻,煙榻上天然大理石鑲嵌,四條榻腿粗粗壯壯,榻麵上鋪著一層藤皮,藤皮是南方物產,防潮防蛀也防漏。煙榻旁邊是一張小小的炕桌,炕桌由珍稀楠木樹癭精製而成。楠木本身是名貴木材,足夠做炕桌的楠木樹癭,則隻有千年的老樹上才能結出。樹癭就是樹瘤,樹瘤長到一定年限足夠材用後,匠人從樹癭的中間橫剖,經過取舍打磨,做成上等的家用什物,這樣的東西實屬罕見。1998年的8月初,我與同窗吳溢球女士一道,去吉林長春的偽滿皇宮看過,清朝末代皇後婉容長年使用的那張煙榻,大概也不會比三多堂的煙榻名貴多少。
1915年3月的一份《大公報》上,有一則來自太原的報道,其中描述了太原省城那些一一倒閉的商號:“彼巍巍燦爛之華屋,無不鐵扉雙鎖,黯淡無色。門前雙眼怒突之小獅,一似淚涔涔下,欲作河東之吼,代主人喝其不平。前月北京所宣傳倒閉之日升昌,其本店聳立其間,門前尚懸日升昌金字招牌,聞其主人已宣告破產,由法院捕其來京矣。”這種慘敗的景象與當初設號時那如日初升之繁榮昌盛有天壤之別,然而優勝劣汰的法則終究是無情的。
§§第八章 明清山西宅院與京皖宅院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