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故障了?未央知道這是廢話。
而此刻林鐵軍想到的是,在發生如此驚心動魄的故障時,這女人竟沒有發出過任何驚恐絕望的喊叫聲。她隻是悄無聲息地站在黑暗的角落裏,這讓林鐵軍對她頓生好感。
不用怕。這電梯很新,或者隻是短暫的停電。林鐵軍本能地安慰未央。
未央無聲。她此刻正在努力搜尋著書包裏的手機。她覺得有了手機他們就可能迅速獲救,所以她沒有在意林鐵軍的安撫。
我可能忘在辦公室了。未央沮喪的語調。
什麼?
手機。未央說,那麼,你打吧,門衛,或者霏霏,隨便出版社的什麼人,實在不行,就110。
靜寂。未央以為林鐵軍也在找他的手機,但等來等去卻沒有聲音。再問,你怎麼不打?
我的手機在汽車裏。而辦公室的手機,我從來都不帶回家。
你,你這個人,就因為你能有兩個手機麼?未央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抱怨誰。
總會有辦法的。林鐵軍平靜的語調。
然後他們就不再說話。事實上他們也不知該怎樣交流,那種相識多年又無比陌生的感覺。
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林鐵軍。他知道未央是不會主動講話的。她一向我行我素,對不喜歡的人不屑一顧,對不喜歡的上司敬而遠之,甚至不敬。但林鐵軍就不一樣了,在出版社他萬人之上,一呼百應。他當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更無須在乎未央這種區區小卒。於是他此刻仍舊高高在上,仿佛施舍般對看不見的未央說,你不要心存芥蒂。
未央對此莫名其妙的話語不知如何作答,於是隻能堅守沉默。
其實,我比老廖更能讀懂你的詩。畢竟我們是同齡人。
未央愈加無法作答,尤其不喜歡他中傷老廖。
所以我可能更欣賞你。如果不是在今天這樣的偶遇中,我不會對你說這些。
未央唯有默不作聲,因為她不喜歡林鐵軍一開口,就和老廖扯上關係。
大家都知道萬末是老廖的老同學。他們之間的關係可謂源遠流長。但卻是我滿懷敬意地為萬末舉行了葬禮,這是人們有目共睹的事實。我們之間不是沒有恩怨,而是我主動摒棄了恩怨。所以並不像老廖到處說的那樣,我對他所有的同僚都斬盡殺絕。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隻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對你說。但我對萬末說過了,她說她能理解我。她之於我在某種意義上就像母親,這是老廖那種人根本不能理解的。總之無論萬末還是你,我都十分敬重,我甚至羨慕廖也夫能有你們這樣的紅顏知己。我不懂你們為什麼會如此信任他,他身上的那種鄉村知識分子的劣根性你們就覺不出來嗎?但你們就是一如既往地追隨他,哪怕他已雄風不再。所以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老廖確實有魅力呢,還是你們這些女人為人寬厚?為什麼老廖能讓那麼多女人接納,並不離不棄,而且都是優秀女人?我這樣說沒有什麼別的意思,隻是覺得老廖這人確乎不是等閑之輩。
林鐵軍的直言不諱,讓未央驚訝無比。但她還是無法作答,說什麼呢?老廖,還是追隨老廖的那些女人,連同她自己。
我剛才的這番話確乎掏心掏肺,或者傷害到你了,但絕不是我的本意。所以,你不想說點什麼嗎?哪怕反擊?
未央依舊沉默不語。
至少我們應該坦誠相見。
一定要說麼?未央踟躕。
不是,無所謂的,你隨便。
那麼,我,我隻是關心我編的那些書。
還應該包括你寫的那些詩吧。
對我來說,詩的時代早就過去了。我隻是盡著編輯的本分。
豈不可惜,我確實喜歡老廖為你編的那本詩集。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年輕……
社裏已決定任命你做文學編室主任,你沒意見吧。
不不,這怎麼可能?黑暗中可以想見未央的誠惶誠恐。不,我不想做。未央本能地抵觸著。
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社裏的決定。所以剛才在電梯口見到你,我覺得真是巧了,剛好第一時間通知你……
不不,林社長,我真的不想做那些,我根本就沒有這方麵的能力,更不可能去領導別人。
你知道,我其實一直都想提倡一種精英風尚,在社裏,有“離騷”精神的編輯越來越少了。所有的人都在向錢看,但市場暢銷的書一定就是好書嗎?
您不是心懷叵測吧?未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這樣說。
心懷叵測?你怎麼會想到這個詞?你以為我是沒心肝的人?事實上沒有人知道我和萬末的關係,哪怕她是你和老廖的好朋友。自從我來到出版社,就一直敬慕她。她之前,我還從未見到過如此優雅的女人。她雖然年過半百,疾病纏身,卻從來不失名媛風範。所以我從她身上得出結論,一個女人是否美麗,絕不受歲月所限。美麗是伴隨著人生一道增長的,直到生命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