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沈遠收到老廖寄來的未央詩集。詩集的名字竟然是《藝伎》。這是在美國生活多年的沈遠都很難接受的書名。如此觸目驚心,一看便知是為了嘩眾取寵。但翻開書頁才知道並非空穴來風,《藝伎》確乎名副其實。詩文大多與藝和伎相關,既有對藝術的謳歌、對情愛的沉吟,但更多的還是對性交赤裸裸的描寫。
沈遠因此而記住了《藝伎》,卻依舊沒能記住未央的容貌。她覺得有些人的容貌,除非每天在一起的人才不會認錯。一麵之交就是一麵之交。再說沈遠也用不著非要記住林鐵軍的同事,除非萬末那種讓人鏤骨銘心的女人。
不過沈遠記住了客廳盡頭的那個女孩,也能叫出她的名字鬱霏霏。不單單是因為她漂亮,在沈遠看來,更能吸引她的其實是她舞蹈演員的形體。所以沈遠一直覺得,有時候妖嬈的形體要比漂亮的臉蛋更具誘惑力。畢竟臉龐在人的身體中隻占很小的部分,而身體卻能招搖出女人所有的風情。想一個婀娜多姿的身體嫋嫋婷婷地向你走來。她扭動的屁股、搖擺的腰肢,如楊柳依依,微風拂麵,如此,你怎麼可能忘記霏霏的名字和霏霏的體態呢?當然,這種女孩很可能沒有什麼內涵,但你能指望一隻花瓶深不可測嗎?她隻要花前月下、閉月羞花地坐在那裏,就足以讓人心蕩神迷了。她記得霏霏一直在和發行科的那個女人低聲說笑,直到曲終人散,她才站起來,默默跟在老廖身後。
那晚告別時,女賓們齊刷刷地站在老廖身後,聽他向女主人表達誠摯的謝意。老廖洋洋灑灑地讚美了女主人的優雅,歌頌了豐盛的晚宴,尤其讓萬末擁有了這個美麗的夜晚。他對沈遠以及女賓們說著的時候,就仿佛銀幕上風流倜儻的男主角。
然後他們一路喧嘩著消失在夜色中,唯有林鐵軍開車將萬末送回病房。留下沈遠在莫名的感覺中收拾杯盤狼藉,甚至連自己都難以理喻,她怎麼能對林鐵軍的同事如此耐心。而她所以要這樣做,難道僅僅是為了林鐵軍的前程嗎?
待一切收拾停當,已是午夜。林鐵軍卻一直沒有回來,沈遠也不曾給他打電話。她覺得,他不回來,必然有不回來的道理。於是她回到自己的書房,準備轉天的課程。翻過幾頁教義,卻不知那些文字在述說什麼,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心猿意馬了,不知道是因為那些女人,還是林鐵軍的遲遲不歸。
於是她開始莫名其妙地檢索那些女人,想知道她們中誰最可能成為林鐵軍的情人。當然這是種很不光明的猜想,但又有哪個女人不去猜想男人的外遇呢?是的,這是每個女人心中都會有的隱憂,哪怕沈遠這種達觀的女人,隻是,她不會把這種不光彩的想法輕易暴露出來罷了。
當然,最不可能和林鐵軍牽上瓜葛的,就是發行科那個女人了。盡管老廖和林鐵軍都不遺餘力地讚美她如何老實能幹、吃苦耐勞,但他們也就是說說罷了,誰會對這樣的女人有想法呢?
但那個有著魔鬼般身材的鬱霏霏就不同了。她雖胸無點墨,卻能讓男人魂不守舍。所以在沈遠看來,這種女孩的外表,有時候就是她們的價值。尤其對男人來說,身體的交媾和是否深刻幾乎毫無關係。就如同,大學裏一些教授所以毅然離婚,不都是為了那些更年輕漂亮的女孩嗎?
然而未央就不同了。自沈遠第一眼看到她,就覺出她和林鐵軍是同類。盡管林鐵軍無數次說起,未央是廖也夫的鐵杆心腹。否則老廖怎麼會把一個鄉下文化館的女孩調進出版社,又怎麼會不惜破壞社裏的規矩強行為她出版詩集。社裏對他們的傳言從來就沒有停止過,老廖至今每天都在未央的辦公室吃午飯,似已約定俗成。未央這種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已被傳為美談。所以他林鐵軍怎麼可能是未央的同類呢?更不可能染指老廖的女人。何況這女人除了會寫詩,既不漂亮也沒有女人味,他怎麼可能墮落到在這種女人身上發泄欲望呢?
盡管林鐵軍信誓旦旦,但沈遠不會再相信他。是的,他們怎麼可能不惺惺相惜?隻是還沒有覺悟罷了。他們同樣來自苦難深重的底層,又同樣不擇手段地擠進了朝思暮想的出版社。為了這一天,在未央那裏,是不惜以身體寫作當作敲門磚;而林鐵軍,則不但以鄉間知識分子的才華作為晉身的資本,還要以妻子書香門第的背景,作為繼續向上攀爬的階梯。他們有著類似的奮鬥經曆。在往上爬的路途上,同樣充滿了艱辛險阻和急功近利。如此一路拚搏下來,他們怎麼可能不將對方視為知己?隻是還不曾出現那個契機罷了。所以,盡管他們此時此刻分道揚鑣,但不會永遠失之交臂的。
直到有一天他們終於交彙,便會立刻水乳交融,情深意長。那時候林鐵軍就會提出離婚,沈遠對此深信不疑。她當然不會因此而自怨自艾,她覺得任何變故都有其深刻的原因。她這樣想著就仿佛自己是個局外人。她不是不愛林鐵軍,而是,她知道她和林鐵軍從來就不是一路人。
進而她又將未央和霏霏做比較。她覺得對她危害最大的,依然是未央。林鐵軍可以一時衝動,和那個漂亮女孩逢場作戲。但一旦他真的擁有了未央,就不會像甩掉霏霏那般輕易了。她知道在未央故意謙卑的身段中,蘊含著可以毀滅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