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反抗開始了。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夫子脊粱上挨了父親的驢尾之後,便猛地摔掉了車把子,直起腰來,伸手抓住了驢尾巴。他的雙眼噴吐著仇恨的光芒,臉龐痛苦地扭曲著。
父親說:“你要幹什麼?”
中年夫子道:“豆官,你當了豆大一個官,就這麼霸橫,都是爹娘生的皮肉,你打一遍也罷了,不能翻來覆去打!”
父親說:“為了送軍糧,挨點打算什麼?”
那夫子一把扯過驢尾,在手裏調換一下,掄圓了,抽了父親的臉一響。
父親忍痛不住,手自動捂臉,嘴自動出聲:“哎喲”一聲後,說:“還真痛!”
父親奪回驢尾,別在腰裏,大聲說:“弟兄們,我錯了,我不打你們了。大家說怎麼辦?剩下二十裏路,要麼我們咬咬牙熬到,完成任務,吃米吃肉,要麼在這裏等死。”
指導員拚著命滾下車子,鼓動著民夫。
沉沉暮氣中,民夫們都鐵青了臉。
父親從司務長那裏要來了自己那份驢肉,高舉著,說:“這是我那份肉,大夥兒每人吃一小口。”
驢肉在人手上傳遞著,傳到盡頭,還剩下驢糞蛋兒那麼大一塊,父親很感動,把那塊肉給了那位中午分肉時吃了虧的小夥子。
指導員堅決不坐車子,拄著棍子,與父親並肩行走。民夫們鼓起了最後的力氣,推著車子,幫毛驢拉車子,向著火光前進。
天越走越黑,路卻漸漸變硬。半夜時分,不遠處的天一片紅光,照耀著地麵和隊伍。爆炸聲不斷傳來,夜空中有飛機的轟鳴,道路兩邊的田野裏,影影綽綽有人影活動,指導員興奮地說:“同誌們,努力啊!”
民夫們沒人吭氣,跟著感覺走。
終於,他們看到了那個大村莊,看到了村莊裏閃爍光明的風雨燈。
民夫連到達村頭路口,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喝問:“站住,你們是幹什麼的?”
指導員用他能發出的最大聲音回答:“我們是渤海民工團鋼鐵第三連,為解放軍送軍糧來了。”
崗哨撳亮一支手電筒,一道光柱掃過來。
崗哨問:“你們應該把軍糧送到儲運站呀。”
指導員問:“這不是賈家屯嗎?”
崗哨說:“你們早過了賈家屯啦,往回走吧!”
父親大怒,罵道:“混蛋,我們快累死了,你還讓我們推回去。”
崗哨說:“你這老鄉,怎麼張口罵人呢?”
父親說:“罵你怎麼啦,我還要揍你呢!我們千裏迢迢從山東把糧食推來,你敢讓我推回去!”
父親抽出驢尾巴就要往前衝,幾個崗哨嘩啦啦推上子彈,厲聲喊:“站住,再走就開槍啦!”
指導員一把拉住父親,低聲說:“不要胡鬧!”
這時,幾個騎馬的人從村子中跑來,馬蹄得得,說明村裏街道平坦而堅硬。一個騎馬人問道:“怎麼回事?”
崗哨向騎馬的人彙報:“報告首長,有一個從山東來的民夫連,走過了軍糧儲運站。”
幾個騎馬的人從馬上跳下來,走到父親和指導員麵前,問道:“誰是領導?”
指導員跨上去,一個立正,說:“報告首長,我是渤海民工團第三連指導員!”
首長問:“車上運了什麼糧食?”
指導員說:“六萬斤小米,顆粒無損!”
首長說:“好啊!山東人民好樣的!劉參謀,你回去找一個向導,把他們帶到軍糧儲運站去。”
首長握了握指導員的手。
父親憤怒地說:“你這首長不夠意思,我們一路拚命,餓得半死也沒動一粒軍糧,都說見了解放軍吃頓飽飯,可你連口水也不讓我們喝就要趕我們走!”
首長怔了怔,問:“你們還沒吃飯?”
父親說:“我們三天沒吃飯啦!”
首長道:“劉參謀,帶民夫同誌們到村裏去,趕快讓炊事班搞飯吃!”
父親說:“這才像個首長樣子!”
那首長笑著說:“小夥子,你好大的膽子!”
父親說:“不是我吹牛,首長,十四歲時我就打死過日本鬼子一個少將。”
指導員說:“豆官,不要放肆!”
那首長說:“喲,不簡單!劉參謀,帶他們進村!小夥子,明天我找你問話。”
首長跨上馬,向火光閃爍的地方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