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賓客們移到了外麵臨水亭旁繼續進行晚宴。水塘對麵的歌伎們演奏著絲竹樂曲,載歌載舞,燈火和明月交相輝映。
益陽公主心不在焉地吃些菜肴,瞥著竹林深處的暖閣。輕聲說:“奇怪,我怎麼覺得今晚怪怪的?出了什麼事?”
崔憫也眺望著遠方朦朧的燈火,沒有說話,更加沉默了。
暖閣旁的偏房靜悄悄的,隻剩下梁王母子兩人。楊王妃解開厚鬥篷和衣裙平躺在軟榻上,吃了些藥,閉目休息著。小梁王坐在母親床榻旁,麵目深沉,雙手緊握著母親的手,滿麵憐惜地望著母親。
直到這時候,他的神色還未完全鎮定下來。臉色鐵青,麵目猙獰,眉宇間帶著深重的怒意。隻有目光落到了虛弱的母親身上,才強行按住內心的萬千複雜感情,充滿了憐憫。他伸手幫她加了件衣服,勉強勸慰著她:“母親,你不用管這件閑事,我會處理妥當的。”
楊王妃長長地歎了口氣,睜開眼睛,反倒安慰性地撫摸著他的手:“你還好嗎?原顯。”
這句話差點擊垮了小梁王。朱原顯壓下心裏翻騰不休的怒意和失意,勉強地搖搖頭。
楊王妃更心痛了。目光充滿了難以言狀的痛心和同情。她還在費力地撫慰著愛子,替他想著:“你打算怎麼處理?目前隻有兩條路,一條是如範小姐所說的退婚。兩方麵名譽都受些損,但一次性的解決了麻煩事,再無瓜葛。二條是不退婚,還按照原來的婚約成婚。從此後不計前嫌,做對好夫妻。你想選哪一條路?”
“我哪條都不想選!”小梁王猛然抬起頭,還是忍不下這口氣,勃然大怒:“我什麼都不選!為什麼要遂了她的心願?她玩弄心機做出這麼險惡的事,我怎麼能輕易放過她!她明明跟崔憫有私情,從開頭就不願意嫁我想逼我退婚!這混賬,我隻想讓她和他都見鬼去!我不願意!”
他本來是個有城府的人。但這會兒在母親身旁,又被這件事擊懵了,就暴露了暴戾的本性。又變回了鳳凰林的狂躁暴烈的錢小官人了。
楊王妃對他的暴戾性子習以為常了:“但是總得有個理由吧?退不退婚,總要有個明確的理由。”
“我不願意!”
楊氏陡然變了臉色,麵孔嚴厲,眼光森然。這位羸弱的癱瘓婦人頓時變成了一位殺伐果絕的主持藩鎮的王妃。她話調溫柔卻很冷酷無情:“你是藩王公子,未來的大明梁王,要統治整個北疆和臣民的。隻憑一句‘我不願意’是說不過去的!憑著我‘願意不願意’肆意行事的人,是無道昏君。是要被臣民們拋棄覆舟的。隻有占了道理按照道理走的人,才是被民眾們擁護的明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和束縛,上至國君,下至普通黎民,都得遵循道理按照規矩走。——天大地大,道理最大!莫說是你,就是你父王與我都得遵循規矩地按道理做人。哪兒能按自己‘願意不願意’去解決事情的?這件事最重要的是不是你喜不喜歡、願不願意,而是合不合乎道理。這些淺顯易懂的道理你都懂,為什麼到這會兒糊塗了?”
小梁王臉上露出了深重的痛苦之色,他啞口無言。這種滿心痛苦又無法說出來的感覺快要憋屈死人了。
“母親,必須要選嗎?”他半響才艱難地問。
“必須得選。”
“任性一次不行嗎?”
“一次也不行。你是要衛戍守疆的藩王,不是隨心所欲的小兒郎。”楊王妃看著他心痛極了。
朱原顯握拳雙拳,麵色陰沉,強行按壓著內心的情緒,掙紮著道:“我不知道……”他忽然抬起頭:“母親,你是怎麼想的?我聽從你的意見。”
楊王妃含笑說:“我以你為重,你選擇什麼我都會同意。”
小梁王靜默了,轉頭眺望了門外,她拂袖而去的地方。之後他又再度跪下抱住母親的身體,斬釘截鐵地道:“退婚吧!我不想娶她。”
楊王妃長長地出了口氣,垂下頭注目望了他半響,伸手撫摸他的肩:“好,如果你確定的話,我同意了。你是個好孩子,外表很霸道張狂,可是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也許天底下的所有母親都覺得自己家孩子最好。可是我知道,你真的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