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憫的眼神幽深,刀抵著他的喉嚨,森然道:“為什麼?你為了活命能跪地求饒,能獻出金銀寨子收買我,為什麼就不肯跟我說李氏?以你這種為活命放棄功名利祿的性子,為什麼拚死也不願回答那女人的事?我原來還無意追你,你的反應太奇怪了。你不是一般人。”
他深遂的雙眸瞪視著他,像幽深的黑井,一字字道:“李氏關係到一樁案子。這案子對我太重要了,比山高比海深。我曾經對別人許諾要給她公平,也曾發誓要遵守職責,現在卻更想給一個女人真相。為了這個心願,我願意千裏追蹤,與你同歸於盡,就算追你到黃泉地獄,也要求取一個真相!即使要死我也知道真相再死!我絕不會放過你。”
他猛然出刀,刺向蕭五喉嚨。蕭五也下意識的回手,兩人都被對方的刀刺傷了。
蕭五的臉扭曲著,覺得他徹底瘋了。
下一刻地動天搖,一聲轟隆巨響,木頭泥土砌成的茶棚倒塌了。砸住了生死搏鬥的人們。
夕陽照射著荒漠,沙塵暴籠罩著小城鎮,茶棚倒塌了。崔憫頹然地倒下了,壓進了廢墟裏。他渾身劇痛,忽然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時間變得又快捷又緩慢。快捷得令茶棚轟然倒地,緩慢得令死亡慢慢降臨,使他回想起了很多事。
他閉上眼睛,按住胸口。那裏麵有一串珍珠,隔著衣裳熱熱得灼燙著他的心。
“人與人不同,此時彼時也不同,他是我幼年的救命恩人,救助我出匪窩。在車隊途中他盡忠職守地幫助我,我欠他多次人情。我很感激他,但是我不欠他其他,我與他毫無關係……我不願意使旁人誤會或者傷心。所以思前想後還是把這串珠鏈還給他……請你一定要幫我的忙啊。”
崔憫睜開眼睛,凝視著廢墟頂端的夕陽,一瞬間心潮洶湧,心意馳馳。如血的殘陽照耀著荒漠,照耀著遠方,照耀著甘蘭山鴻瀘寺,也照耀著那個堅強又脆弱的少女吧。
明前。
——如果不在乎,何必要挺身而出。如果不關心他,又何必來救他。如果沒有愛,又何必說得那般冷酷絕情……這個世上到處充滿了口是心非,心口不一啊。
那時候有情、無情、關心、絕情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經去做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她就做出了救他的舉動。
真是……崔憫目光朦朧。很小時他就知道,這世間充滿了很多無可奈何、身不由已的事。他也掩飾內心,隨波逐流地走得太久了。現在不過是又添上一筆,變得更哀愁而已。那麼就趁自己還未死時,為她做一些重要的事吧。
“真假相女”的案子是個火藥桶。隨時會在某時某地爆炸了,把她們帶進了深淵。他不如借此機會,剝絲抽繭,為她探明了這個心腹大患。
他恐怕真的要死在雁北大荒漠了,像個少年似的一腔熱血地追蹤敵人而死。可是,死又算什麼,人人總會要死的。崔憫忍住劇痛微笑了,他一點也不怕死。義父知道了會痛責他輕慢自身不識大體,可是他覺得為國為家為心愛的女人去死都是一樣,都是甘之如飴。他轉臉望向遠方,草地萎靡,殘陽如血,荒漠與蒼穹連成了一線。他仿佛隔著悠遠的大漠,遙遙地注視她。
她在做什麼呢,她會知道他這麼傻傻癡癡、不計後果的,為了追尋一個可能有的答案,千裏追敵得進了大漠快死了嗎?她會狡黠地嘲笑他不夠冷靜,沒有算計好就做傻事嗎?崔憫會心地微笑了。她會的,她是個詭計多端的女人,不會讚同他冒失地行事。可他不得不做。
多年後,當她享盡了榮華富貴,夫貴妻榮兒女成群時,是否會想起年輕時有一天有一個人曾經滿腔激情地奮不顧身地追敵千裏,為她求索個真相。她會不會偶爾想起他……
他慢慢地抽出手,舉到眼前,一縷黃沙從手掌心緩緩流淌下來,如飛逝不變的時間,如雋永悠長的愛情。一粒粒流入沙堆上,化入荒漠,變成了堅實的大地。
愛上一個人,太深,太執著,太誠摯,也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