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懷德死了。
掌印大太監在虎敕關一戰中,代替元熹帝引走了追兵。他成了眾矢之的,被敵軍追逐著射擊追捕。身中百箭。如果不是韃靼軍要留他一條活命就被一箭穿心死了。伍懷德身負重傷,大內侍衛和太監們拚死得救下他,終於撐到了綠鬆城鄉勇逆襲,險勝了戰爭。才保住了一條命。這兩月間他隨著北方軍回西京,遍請了軍中和本地名醫救治,還是沒有挽回日漸沉厄的傷勢,傷重而死。
至此,隨同大明先帝朱元熹北巡的四位股肱重臣,除了老道圓滑的張首輔見機行事得投靠朱堪直保住了一條命。其餘三人都死於“元熹北巡”中。
大雪皚皚,風勢更強,西京城城東的望金山山腰,一位白衣美少年正在揮動鐵鍬挖土掘坑,掩埋著一具薄薄的棺材。風雪裏,衣裳單薄的美少年,動作沉穩,麵色沉鬱,一絲不苟地鏟著黑土。一聲聲單調的“呼啦”的沙土傾倒在棺材板上的聲音,顯得格外的寂寥驚心。整片山峰都沉浸在一種悲滄鬱結的氣氛中。
他在風雪中聚精會神得揚土埋棺,似乎想把這個墳塋修整得整齊美觀些。旁邊有位穿錦鍛深藍色官服,披著裘皮大氅的麵如冠玉的年青官員,肅立地看著他。數百名侍衛和錦衣衛站在更遠處守護著。
鳳景儀有些歉意的說:“我們可以為伍太監舉行一場風光大葬的。小梁王不能立刻恢複了崔氏爵位,但會親自來吊唁哀悼。”朱原顯已是太子,北疆群臣還是習慣得稱他為小梁王。
“不必了。義父堅持要薄葬。不大葬,不吊唁,不陪葬財富。”白衣勝雪的美少年平靜的微笑著。麵孔寧靜致遠,五官像風雪裏盛開的雪蓮花,晶瑩、淡泊、銳利、璀璨。整個人像灰蒙蒙天地間的一顆耀眼奪目的寶石。他神色安寧地說:“義父走得很安詳。此生雖有不甘,亦無遺憾。”
死前身旁有愛子陪伴;以死償還了元熹帝對他的提攜知遇之恩;愛子選邊站隊的梁藩王身登大寶,未來的崔氏複興有望;還死在了這片與少年好友候門公子相遇相知的北疆土地上……心願了結,恩怨還清。他死得寧靜,安詳,無牽無掛,無所畏懼。
來時是一個清貧高潔的民間儒士,去時也除掉了權勢富貴或威名惡名,恢複成一個兩袖清風身無長物的書生。在西京“望金山”墳場裏長眠著遙望京城。
崔憫眼神清澈,動作平穩地鏟了最後幾鍬土,把墳包修得平整些。
“你可真是古怪啊。”鳳景儀的臉又帶出了一貫的戲謔嘲弄模樣,感慨地說。
崔憫沒答話。將烈酒撤在了風雪墓前,默默與這位權盛到帝師又低賤到奸宦,即崇高又低微的義父訣別。
鳳景儀轉過臉專注地看他的臉,幽幽地說:“小梁王傷心吐血,把北疆朝廷和楊皇後都嚇壞了。他到處去找範瑛,差點耽誤了回西京和韃靼軍情。而你這位當事人卻平靜得接受軍令,帶著錦衣衛追蹤韃靼軍了。沒有一點反應。令人懷疑你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你曾經為了她和梁王爭了幾回,連架都打了幾場。如今她失蹤或者死了,你就立刻轉了模樣,跟沒事人似的。你很反常啊。”
“你以前不是說過很喜歡她嗎!好像很深情款款的樣子,連我都差點信以為真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你看透了沒用的朱元熹,為了投靠梁王引起梁王的注意,增加自己在北疆的份量和得到冠軍侯的爵位。你才處處跟小梁王做對,追求那姑娘的。那姑娘一死你就再也不提她了。完全沒意識到她是被你的大話唬住,她是聽了你能護住她的承諾,才堅定地進敵營上戰場的!”
這話太惡毒誅心了。錦衣衛人群裏的薑折桂、柳奕石和綠鬆城的王芸子都神色變了。
薑千戶脫口冷笑了:“鳳大人,鳥盡弓藏,小梁王現在想秋後算帳嗎?”
鳳景儀含笑搖頭:“不,不是他。小梁王已是太子陛下,將來為皇為上。他要遵守很多道義和責任。不能光憑個人喜好就誅殺大臣。他不是朱元熹式的昏君。他如果害了救過他的功臣,會讓天下的能人誌士心寒的。這不是他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他麵目扭曲,眼透怒火,凶神惡煞地喝道:“是我!我與你此仇不共戴天!崔憫,你本可以不招惹她的。你如果不愛她,又為什麼要去害她?如果沒有把握救她,又何必承諾?如果你不能使她的一生幸福安康,又何必去追求她?!讓她做個平庸、懦弱、依靠小梁王或別的男人活下去的平凡女子不好嗎?最起碼她還有條命可以活下去。即使她不是範瑛,是個劫匪女兒,嫁不成梁王,也可以嫁給我做個普通女人。而不是你上位逞英雄,顯示自已魅力的籌碼。你為了追求你的公平真相,活生生的害死她了!”
他暴怒得撥出佩劍想砍向他,侍衛們忙上前攔住他。他向他憤怒地大喊大喝著,幾欲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