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看著高大王座上的人,短短的一天,對於他仿佛過去了十年。他現在頹然的坐在那裏,再也不複以前的英姿,須發斑白,兩眼淡然的注視著前方。那裏是樓蘭建國就開始興建的亭台館舍,歌舞榭台。他對這些曾經是那麼熟悉,可是現在他正覺得自己將要失去。
“王,如果沁兒在,兩個小王子也沒有死,這個江山你會傳給誰。”“沁兒。”王在那裏頓了一下,把目光轉向不遠的一座宮殿,那裏曾經是王子出生的地方,住著他最愛的人。可是現在,那裏隻有幾個宮女和一個等待終老的人。什麼恩寵,情欲,現在都與那裏無關,看著殿下立著的王妃,他示意她過來。王妃步上大殿,他用他粗糙的手撫摸著她依然保養完好的皮膚。她抓著王的手,曾經那麼有力的手現在就握在她的掌心。
恩寵榮辱,曾經她也是費勁心思去爭取過。她也想過王可以日日伴在自己身邊,看著別的王妃宮殿裏夜夜蕭歌,她也羨慕嫉妒。看著自己同來的漢朝女子貴為王後,她也有過惡毒的想法。她的恩寵是她心中不能忍受的痛,特別是看到王後生下貴子,她更是氣的不能把那個孩子掐死。她的失寵,她的遭遇,她在心裏歡呼。表麵的平靜和同情隻是這宮中裝出的騙人嘴臉,在這裏,其實每個人都要帶著一張虛偽的麵具。
“你是我眾多妃子中最懂事的一個,記得你嫁給我的時候還是個十五歲的半大姑娘,那時候你嬌小柔弱,而且不諳世事。我最喜歡你那個時候,天真率直,純真美好。隻是後來你漸漸變了,也許你不知道,可是我看的分明,在這裏的人我都看的分明。王宮就是一個染缸,把好多美好的事物都染上了別的色彩。連我自己也是,坐在這裏,就注定不會像尋常百姓一樣,帝王家自古如此。”
“原來王一直是清楚的。”“不,大多的時候我是糊塗的。”
外麵的樓蘭城已經是暮色時分,到處陸續點亮的燈火。一匹馬匆忙的跑出城門,沿著沙漠迅速的消失在暮色中。那是平兒,整個的王宮裏絲毫都沒有公主的影子,看來蜜兒公主現在也突然消失了。她在途中,腦子裏不停的回想著公主可能遭遇的各種困境。她是陪著公主一起長大的宮女,自從進了王宮就是公主身邊的人。後來,匈奴王妃到來的時候,王妃才讓她去陪著那個女人。其實,王妃人也是不錯的,有時候,她甚至是喜歡這個匈奴少女。她身上有一股野性,像是田野裏脫韁的烈馬,沒有幾個人可以駕馭。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品性,所以好長的時間王一直離不開她,他不愁女人,卻少有征服的快感。而在她的身上,他能得到。她從來都是他的獵物,不懂順從,張揚自己的個性,甚至她親眼見過她打王,這是任何一個王妃都不敢做的。但是,她依然注定是他情欲的獵物,注定被獵手俘獲。
這種關係是直到後來有了王子才慢慢改變的,她變得溫順乖巧,少了以前的野性氣息。也是從那時起,王慢慢疏遠與她。她是看在眼裏,明白事情的所有始末,而她處在其中,不明真相。她少了可以吸引他的東西,她不自知。
轉眼馬已經跑到沿湖小鎮的青石路麵,鈍重的馬蹄聲現在嘚嘚作響,夜已經降臨,而她不知該如何告訴王子現在的事情。旁邊的街市燈火,路邊行人,依然是吵鬧的叫賣和酒館聞聲不遠的推杯換盞。
看著床上昏睡的人,站在旁邊的男子開始坐立不安,四處徘徊。蜜兒剛剛有一點清醒,現在又一次的沉入睡眠。他抓著旁邊大夫的衣襟,把他抓的脫離地麵,大夫在他的手上掙紮著,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姑娘到現在也沒有醒。
男子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用,將那個大夫放下,去看躺在床上的蜜兒。大夫過來又把了一下脈,一切都是正常的,可是就是睡眠中的人一直不醒。
男子把大夫轟出去,自己蹲在蜜兒的床邊,雙手握著她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臉上。那些大湖之上的歲月又一次流過心底。那時候他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家裏因為逃荒到了這裏。本想著可以在塞外找條生路,卻不知剛來這裏父母就相繼去世。自己被一個善良的人家收養,自小在漁村裏長大。很小的時候就看著漁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辛勞。遇到魚訊時候,甚至幾天的不休不眠。
那個收養他的人後來也死了,他孤苦的生命沒有依托,被迫在大湖上拉纖活命。他一個半大孩子,早早的接受了人世太多的苦難。在監工的皮鞭下,孱弱的生命沒有尊嚴,那是被鞭打淩辱的一段歲月,而且和他一起的纖夫也欺負他。悲苦歲月中,飽嚐心酸,過早成熟的理智讓他明白,這個世界不會是平和善良的。
他的心裏結下了一塊黑色的疤痕,是蜜兒在他墮落的生命裏如同一束光瞬間照亮了他。那些久違的溫暖,那些慈愛善良的麵孔又一次在他的心底出現。她是他黑暗生命裏最初的光芒,溫暖著那顆已經漸漸冰冷的心。
男子的淚打在蜜兒的手上,溫熱的淚劃過指節,落在掌心。他呼喚她的名字,在燭光裏端詳她日漸完美的臉。這個女子,有一天就這麼捕捉到他的心,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