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品茗蘇州街(之一)(1 / 1)

品茶是要有心境的。坐在頤和園北宮門蘇州街“攬濤樓”的茶樓上,一杯“碧螺春”細細品來,偶有隨著那彎彎曲曲的湖水送來的嫋嫋悅耳的蘇州評彈小調。皇城根下長大的我,聽慣了如“大江東去”的京劇,偶品蘇州評彈,備感美妙。若在家中或是其它什麼地方品茗聽曲,也許就沒有這樣的心境了。隻因坐在乾隆爺鼎盛之時修建的“蘇州街”的“攬濤樓”上,三五個古色古香的方桌,十餘把木椅,一碗綠茶,二碟小吃,麵對那座漢白玉修造的三孔石橋和一條古樸典雅、五顏六色招幌的商業街,以及那清碧的湖裏反射出來的綠瓦紅牆的美麗倒影和街上行走的身著清服的小姐、兵弁,會將你自覺地帶到久遠的過去,那心情與感受便如這杯傾向的“碧螺春”,一品無味,越品越有味道,仿佛乾隆爺就在蘇州街另一端的“嘉蔭軒”裏品茗賞曲。作為滿族後裔,此情、此景、此心境,非一般人等所能描繪的。

隻顧無邊遙想,服務小姐過來續水,斷我所思,望著身著清朝服飾的小姐,不禁想起兒時家中的一些擺設和從照片上見過的滿族服飾:元寶底的旗鞋、上穿鑲滾襖,下著刺繡裙或是紅色提花花襖,紅繡花裙子,頭上還要戴著燒藍點翠的頭飾,身上常配有錢袋或是荷包、鑰匙套、什錦套什麼的。這麼服飾,或許滿族的平常人家都有,隻是祖父的父親(我的曾祖父)有一件仙鶴藍襖,聽祖父說,那是官至一品的官服。如今祖父已經逝世十三年了,家裏的物品早已在文革中散盡,沒有丟失的,便是我的一些記憶了。

若不是今日品茶,睹物思人、見景生情,這些記憶或許永遠封存在心底。

“我失驕楊君失柳”,一陣淒婉的評彈唱腔,沿著蘇州街的各色建築爬上了“攬濤樓”,附著那縷縷茶香飄進了我的體內。這樂聲,再一次把我帶到久遠的過去。

記得那是1977年的夏天,姑姑從外地探親回來,一家人便來到了頤和園。在我們劃船的時候,麵對頤和園的青山碧水,祖父不無感慨地對我們說:“當年你爺爺(指我姑姑的祖父,就是我的曾祖父)曾不止一次對我說,老佛爺一生中是辦過錯事的,但她有一件事可以使她名垂千古,那就是重新修建了頤和園。當時我們都不太理解,現在看來,你爺爺說得對,頤和園的確是北京的一顆明珠,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你們想想如果沒有當年慈禧太後重新修建頤和園,我們北京不是失去了許多光澤了嗎?重修頤和園,使古都北京增光添色,不但造福了中國人民,而且也使外國友人無不驚歎:我們中華民族真正是一個偉大的、具有聰明智慧的民族;這本身就是做了一片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呀……”

如今,我再一次來到頤和園,雖然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但我仍然記憶猶新。山,依然是鬱鬱蔥蔥的萬壽山;水,還是涓涓碧碧的昆明湖。隻可惜,祖父仙逝已經十餘年了,如果他老人家還健在的話,我一定會帶老人家再看一看頤和園,看一看修複的蘇州街那喧鬧的街市,逛一逛林立的店鋪,坐一坐江南的搖櫓船,聽一曲著名的蘇州評彈……讓他老人家也領略一下我國宮市中的孤本建築——蘇州街的神韻,我想他老人家在看過之後也不一定會說:重新修建蘇州街的人同樣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

茶,已經喝過三遍,味道有些淡了;可此刻的心情卻正是佳時,夕陽漸漸地向西山落去,遠山盡染,一塔獨立,蘇州街的湖水泛著金亮的光澤,遠景近物,無不成為一幅美景圖。我隨手將照相機拿出,就在景觀收入鏡頭中的一瞬間,夕陽那殷紅殷紅的顏色,使我按快門的手顫抖了,眼前仿佛變幻出了一片片的火海……

火海與夕陽融在一起,在那壯烈的場麵中映現出乾隆、映現出了慈禧、映出了我隻在照片上見過的身為武官的曾祖父!滿族,在統治中國近三百年的曆史中,他們不滅的輝煌和豐功偉績,不應該被抹殺、被歪曲,被無聊的人、被不尊重史實的人而任意戲說誹謗!在人言可畏和崇尚金錢的社會,就更需要我們每一位有良心的人不但要對自己負責、對曆史負責、對整個社會負責,更要對曆史中的人物負責、對民族負責、對下一代負責,並且應該公允地去評判曆史中的任何人、任何一個民族的功與過。曆史不是某一個人所能創造的,同樣曆史也不應該去讓某一個人承擔什麼;曆史上所出現的任何事情都有其曆史發展之必然,是任何人也左右不了的,無論它是繁榮還是滅亡。

“當、當、當”,收市的鑼聲敲響了,我放下手中的相機,放眼四望:夕陽染紅了蘇州街,也染紅了“攬濤樓”,更染紅了整個頤和園;看那萬壽山,挺拔之姿如乾隆之態,於夕陽中昂首淚望;昔日之大好河山,曾一度變為火海,身為盛世名君,他豈有不流淚之理?再看那昆明湖之水,潺潺而流嗚嗚咽咽,這莫非是慈禧太後那憤怒、後悔和無奈的淚嗎?

頤和園於無聲中默默地佇立百年,風風雨雨裏她如一座無字豐碑,憑你怎樣去書寫碑文。

夕陽已被如墨的西山漸漸的吞噬了,天際中隻留有一片火紅的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