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世紀末的懺悔(1 / 2)

當108響的世紀之鍾穿過大年三十的夜空,悠悠蕩蕩地飄進耳際的那一瞬間,二十世紀最後一個春節便驀然來臨了。

依窗而覽,雖是午夜,但今之夜晚不同尋常,若在往日早已靜如處子的小區,家家戶戶卻燈火不滅,那擋不住的笑語歡聲不時地穿過樓群躍上樹梢,向小區外飛去。尋聲張望,樓下仨仨倆倆的孩童提著紅紅的燈籠唱著、跳著、笑著、追跑著。樓上樓下,屋裏屋外,到處洋溢著鬧大年的味道。而遠郊方向的天空上偶有些星星點點的花炮在靜靜的夜空中閃爍,不聞其聲,唯見爛燦,將這不眠的夜晚綴滿了節日的喜慶。

窗外飄揚著過年的味道,屋裏更是一派年味實足。火紅的福字倒著貼,一帆風順的年畫爬上了明淨的玻璃,兩隻宮燈笑滿陽台,紅了一間屋,喜煞一家人。閑不住的妻一邊看電視一邊忙著包餃子,而最快樂的要數兒子,自從進入臘月二十三的小年,他就開始慰勞自己了。盡管春節聯歡晚會隻有個把小品還算能看,但兒子從頭看到尾,還是“抱”著電視看個沒完。隻有我很清閑,一會兒摸摸兒子的頭,一會兒看兩眼電視,一會兒又背著手站在妻的身後欣賞著她包餃子的絕技;可似乎誰也不需要我似的,隻好寂寞地坐在電腦前,以敲字為伴了。然後當我打開電腦時,那股無名的愁悵又襲心頭。不知怎地,近一段時間,在我的腦海,在我的心裏,總有一雙眼睛揮之不去,以至常常在夢中被那雙欲說又止的目光所驚醒。也正是這雙眼睛使我充滿了無盡的懺悔。

那是深藏了二十餘年的一件舊事,一直如一粒子彈深深地嵌在我的體內,每每觸摸都感到切膚之痛。許多事已經忘卻了,但這件事竟不能忘懷;而隨著世紀末的到來,那種深深的懺悔日複一日地愈來愈強烈地折磨著我,挖絞著我的心。盡管我曾經坦白地將這懺悔講給妻兒,自省自責,以求得心裏平衡,但我發現這隻不過是自欺欺人,那種深深的懺悔反而越來越沉重地如一塊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知道,該是向世人懺悔的時候了。

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盡管過去二十年,至今想起仍然像昨天一樣清晰。記得那是個異常炎熱的夏夜,我們剛剛入睡,便被一陣地動屋搖嗡嗡作響聲驚醒。人們從夢中爬起來,鄰居們扶老攜幼地跑到了院子裏,四處是驚恐的喊叫聲……頃刻之間,有的圍牆裂開一道縫,有的人家房屋倒塌了,大人喊,孩子哭,一片狼藉。天,漸漸地亮了,餘震不斷,一次又一次地襲擾著如驚弓之鳥的人們。

我的家居住在東城區賢孝牌1號,這是個有著前後兩排住戶的大四合院。前後排各住5戶人家,外加東西廂房各住一戶,一共12戶人家。大難當頭之時,幾十口人擠在前院的空地上,每人拿一塊涼席一個挨著一個睡在地上。或許是大災過後的緣故吧,人們淡於談笑了,隻有後院的範爺爺還開幾句玩笑,逗大家樂一樂。他老人家的脾氣爽快,語言也幽默,平日裏大人孩子都喜歡他,然而一到了晚上可就壞了。因為範爺爺很胖,又好酒,外加上心裏從不裝事,隻要頭一沾枕頭,立刻睡將過去,旋即鼾聲大作,像帶著馬達來的,那鼾聲此起彼伏,時而發出這種聲音,時而又發出那樣聲調,聽得你心煩意亂,不免心中起急。

我那時年輕氣盛,越是睡不著,範爺爺那鼾聲就越入耳,氣急敗壞地從地上摸起一塊小石子就朝範爺爺扔過去。這一招兒真靈,範爺爺身子動了動馬上就不打鼾了。我一邊暗自慶幸自己的“英明”舉動,一邊迅速地躺下,生怕範爺爺看見。當我剛要睡著時,耳畔又想起了那熟悉而不可抗拒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