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氣得坐起身來,再一次拿起一塊石子。兩次三番之後,範爺爺的鼾聲仍然不止,我便揀了一塊大一點的石子惡狠狠地朝範爺爺的臉上砍去。隻聽“哎喲”一聲,範爺爺醒了,這一聲喊也把周圍的人都吵醒了。“什麼事?”“範大爺您怎麼了?”你一言他一語的大家都紛紛坐起身來。範爺爺揉了揉眼睛笑哈哈地道,“沒事,沒事。是我做了個夢,吵大夥兒睡覺了吧。”說著,他用那一貫慈祥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想要說什麼,但卻未吐一言,側身躺下了。大約一支煙的工夫,範爺爺見大家都無聲無息睡著了,悄悄爬起來搬起自己的東西回後院去了。當時我一直沒有睡著,見範爺爺抱著被子走了,心裏很不是滋味。望著範爺爺的背影,我知道他老人家一定猜到了是我砍的石子,因為在他周圍老的老、小的小,隻有我這麼一個半大小子,一眼便會猜到是我的所作所為。範爺爺走了,這裏一切都安靜了,但我躺在那裏,怎麼也睡不著了,心裏爬上了一絲悔意。可我怎麼也想不透的是,既然範爺爺知道是我砍的石子,為什麼他老人家不記恨我呢?
那一夜是如何過來的早已記不清了。
又到晚上了,大家一一按照自己的位置開始鋪席子準備睡覺了。這時大家發現範爺爺那裏空著。隻聽爺爺對奶奶說,現在地震還沒有過去,別讓他範大爺回家睡了,要是再震起來萬一房塌了要出人命的(我奶奶當時是“院長”,就是居委會封的管理這個院兒的負責人)。奶奶聽後就去後院兒叫範爺爺,範爺爺來了,笑著說,我的呼嚕實在討人嫌,吵得別人睡不好覺,我一個人回去睡沒有關係,這樣大家都可以睡個好覺。趙大媽您別擔心,我沒事兒,死不了。說完老人家竟走到我身前,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當我抬起頭與範爺爺的目光相遇時,範爺爺的目光依然是那麼慈祥。這目光竟使我臉一陣紅一陣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記得那是十年以後的1987年,範爺爺偶染風寒,但終因年齡太大而一病不起。當時我已結婚離開了奶奶家,但每天都去奶奶家看看。一天奶奶對我說:“範爺爺病得不輕,你抽空去看看。”奶奶說者無心而我聽者有意,因為我總想找個機會跟範爺爺承認個錯,請他原諒,可當我走進範爺爺的家,看見範爺爺虛弱地躺在床上,我的眼淚突然湧出來,“範爺爺,那次我……”沒等向範爺爺承認錯誤,他卻艱難地擺了擺手,打斷了我的話,然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周圍的家人說道:“告訴你爺爺奶奶,我沒事。你也別哭了,不用往心裏去。”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特意用手捏了捏我的手,眼裏依然寫滿了慈祥。我是哭著走出範爺爺家的,我知道,剛才範爺爺是不想讓他的家人知道我曾經砍過他的臉,當時那心如刀絞的悔痛記憶猶新。
如今,二十餘年過去了,而我的眼前又一次出現了範爺爺那雙慈祥的眼睛。這眼睛今天突然對我說話了,它似乎反反複複地在說著同樣一句話——做人呀,應該少一點私憤,多一點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