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踏雪尋梅(1 / 3)

歲月彈指,浮生若夢,明明一切恍若昨日,可時光已經流轉了兩百餘年。

後來據阿爹回憶,說當年天極山被我悲悸之際瞬間釋放的仙氣震塌了整整一半,整座山的靈獸和地仙都嚇得紛紛逃命去了。他去的時候別說邪皇了,連一隻小野雞都沒瞧見,那是真正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啊。可疑的是那邪皇寒熙,本以為他此次渡崖過來會將神族鬧得一場腥風血雨,然而那日過後,神疆卻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的蹤跡。

阿爹將神誌不清、奄奄一息的我拎回來後,第一時間將我丟到了藥元真君府上。元元也是一個有真本事的,憑借著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二話不說,幫我將斷掉的骨頭全部妙手回春地接了回來,一向八卦聒噪的他,在幫我接骨期間隻道了一句:“這麼重的傷,你一個小姑娘如何經受得住?”

我沒作答。我亦不知。我其實不是很記得那一天的事。我其實不是很願意記得那一天的事。等我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來,阿爹瞧我臉上恢複了一些血色,終於寬下了心,那一天的事,便再也不見任何人提起過了。也許是因為六位阿娘的悉心照料,也許是因為腹中胎兒遺傳了他爹的安靜沉穩,懷孕期間,我鮮少有不適。

懷胎三年之後,我誕下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小龍子。我還擔心我是白龍,他爹是紫龍,小家夥身上的顏色會不會一段紫一段白的,幸好等他可以幻出真身時,我才發現自己擔心多餘了,小家夥渾身上下是漂亮的紫色,放眼四海,還真沒哪家的小崽子比得上我家的一半討喜。

天帝早早地就把取名大權攬了下來,我也懶得動腦筋,便暫時為小家夥取了個小名叫作“不離”。奈何天帝覺得他這孫兒是天上地下第一好的,是沒有任何一個字配得上做他的大名的,就這樣蹉跎了兩百餘年,不離都會上樹摘桃下水摸魚了,名字還沒定下,還是叫不離。

不離,不離,這樣叫著便也很好。

我把故宸宮設了一個結界,除了不離和我誰也不能進入到這個結界中來。一夜雪後,天穹清澈千裏,白色的碎雪壓著青色的瓦簷,窗外一枝白梅清雅遒逸地延伸到書房的桌麵上,更遠一處涼風輕送,湖光粼粼,一切都是當年的模樣。

白梅最繁處,我為紫朔修了一座墳,墳中空空,什麼也沒有。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我摟著不離側身蜷在故宸宮中的大床上,聽那雪花窸窸窣窣壓落在白梅枝頭的聲音,聽那夜風裹著白梅冷香拂動床邊帷幔的聲音,誰又能告訴我,紫朔不在我身旁?

曾有幾個負責修史的仙官在宮門前等過我幾回,說是想把紫朔錄入典籍之中,要收集資料,我嫌煩,便讓不離把他們打發跑了。

後來才從別的神官口中聽來,說我家小崽子那日睜了一雙黑不溜秋的大眼睛,一臉天真無邪地望著那些修史的仙官,道:“我阿娘一直覺得爹爹要在她身旁陪著她的,你們卻來說要將爹爹載入史冊,史冊是死了的人才能進去的吧,你們這些壞伯伯這樣做,不是故意要惹我阿娘一場傷心嗎?”

神官說,當時看著不離那一個小小軟軟的身影,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太子殿下。

不離的容貌,的確是十分像他爹的。

不知阿爹阿娘蓮華他們有沒有給不離上過思想政治課,總之不離長到了兩百歲,從來沒有問過我他為什麼沒有爹爹這樣的問題,於是我費盡心思準備的“你是娘搓麻將贏來的”這個答案也久久沒有用武之地。不離在小夥伴麵前也從來不自卑,他化成人形的時候總愛頂著一雙雄赳赳氣昂昂的龍角招搖過市,是以天上地下、四海九州沒有哪個神仙不知道,那個麵相精致可愛的,身材矮不隆冬的,頭上總愛頂著一對犄角的就是天帝最寶貝的小龍孫,惹天惹地都千萬別惹他。

不離卻很愛去惹別人。

代綠犯下了那些罪孽,天帝看在她父親卷耳匠人的分上,並未取她性命,隻是廢去了她的一身修為,並且勒令她在鼓旗城中為神族煆製兵器,此生不得踏出鼓旗城一步。不離聽說完這一個睡前小故事後,撐著腮幫子感歎:“爺爺就是心太軟,心太軟呀……壞城主那一身修為本來就弱弱的不值錢,廢與不廢沒差別,再說將她關在城裏,她偷溜出來玩也沒人知道呀……”

然後,第二天,不離去摸魚的時候順便摸到了鼓旗城邊上。

代綠見這一張長得酷似紫朔的小小臉蛋,心中大概也是百感交集唏噓不已,耐不住就出了鼓旗城,摸摸小不離的臉,和小不離搭話。小不離馬上就“虛弱”地躺倒了地上。遠遠跟著不離保護他的天兵天將們看見這一幕,大驚,急忙分出一個人回九重天稟告天帝:“代綠城主餘恨未消,小龍孫經過鼓旗城時她凶神惡煞地衝出來,給了小龍孫一掌,小龍孫現在還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天帝震怒,一道旨意打下去:“貶代綠去凡間曆生老病死,在神族的兵器全部生鏽前不用回來了!”小不離這才拍拍屁股,手裏拎著一條小黃魚一蹦一跳地回家。小不離他這麼拉風,他家裏人知道。不過,我見他如此盡心盡力地在四海九州裏撒野,將他娘親當年的優良傳統發揚光大,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了。平日裏除了千梧鄉和故宸宮,我甚少去別的什麼地方溜達,直至這一天,女床山舉行歡迎千蔦姬歸來的宴會。阿爹和千蔦姬淵源頗深,他三令五申我必須出席,再加上不離在我身邊揪著我衣袖,一雙龍角不斷鬧別扭地戳著我的下巴,兩眼淚汪汪地說:“大家都說不離不僅沒有爹爹,也沒有娘親,因為他們都沒有見過不離的娘親……”我禁不住心一軟,喚來鯉吹為我修飾一番,便跟著阿爹和不離,三代同堂地奔千蔦姬的宴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