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靜初感覺自己被一雙長臂圈住,那是一雙顫抖著的手臂,海洋古龍水的味道、軒尼詩幹邑的味道、男人特有的荷爾蒙氣息,一時間將她層層包圍。
華燈初上,衣香鬢影歎浮華,燈火炫目。名媛們脖子上、手指上戴著的寶石好不耀眼。雕花白色旋轉樓梯上走下來一位年輕的貴婦人,她挽著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靜初定睛一看,那男子是宋學祁。
“喂,你和你哥,不會當眾吵架鬧翻吧?”靜初忍不住悄聲問。
“這不關你的事。”衛默說。
靜初道:“我這麼能打,倒是能幫你揍……”
“住口,挽著我的胳膊!”衛默命令道。
“哼。”靜初知道這是出席宴會的禮儀,乖乖挽住衛默的胳膊。隔著西裝和襯衣,她猶能感覺到他手臂傳過來的溫度,麵部表情開始變得僵硬起來。
“別板著臉,微笑。”衛默說。
靜初努力讓自己微笑。僅僅是一個笑,靜初就已經察覺到周圍許多人轉過頭來,不知是看衛默,還是看她。各種複雜的目光,讚許、仰慕、羨慕、妒忌、逢迎、畏懼……交織在一起,看得靜初越發不知道該如何走路,接著腳底一滑。
衛默眼看她要出醜,一把就拽住了她的胳膊。兩人神色如常,於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間繼續緩步向前。
“宋少,好久不見!”
“宋老板,久違了!”
一群西裝革履的男子圍了上來。
“抱歉,我姓衛。”衛默聲音清寒。
“咦,這是在衛老板的咖啡館裏畫畫的姑娘嗎?沒想到本人這麼漂亮!百聞不如一見呀!”一位男子道。
衛默頷首,聲腔冷峻而幹脆:“過獎,失陪。”說完,便帶著靜初來到幾個老外麵前。
靜初知道衛默的意大利語非常流利,卻不知道他竟然已經熟稔到這般田地。她在他身邊默默地聽著,像聽天書一樣,一種自卑感湧上心頭。
驀地,空氣中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仿佛身後走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支利箭。靜初趕忙回頭看,果然是一身純白禮服、紮著深藍領結的宋學祁。
“禽獸先生”手擎一杯琥珀色的香檳走過來,滿臉堆笑:“親愛的弟弟啊,你又帶著你的女保鏢來了,你的品位還是這麼令人擔憂。”
衛默斜了他一眼:“哥哥最近的資產縮水幾十億,悠閑的程度卻一如既往。”
宋學祁麵部微微一抽搐,一時無言。兩人四目相對時,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慈善拍賣恰好在這時候開始。
這次送拍的展品,並不是某個闊太太炫富式捐出的珠寶,也不是附庸風雅的古董,而是一幅油畫,一位已故旅美畫家費一風的畫。他用油畫的表達方式,畫的是一位傳統的中國少女,卻給這位擁有古典美感的少女賦予了熱烈而火辣的眼神,更重要的是,她的手臂雙雙舒展,像要縱身飛翔,少女身後是一叢像火焰般綻放著的向日葵,會燃燒、會呼吸的向日葵。
“這幅畫一直流落國外,此次回到中國,也算是一件值得藝術界慶幸的事了。”靜初的心怦怦狂跳,這是她非常喜愛的一幅畫,卻不曾提起過,難道,衛默知道她喜歡,才讓她來見識一下嗎?她還在想著,拍賣就已經開始了。
這幅畫起價一百萬,衛默第一個喊出了價碼:“三百萬!”
全場皆驚。名媛貴婦們紛紛對衛默刮目相看,甚至連最德高望重的老紳士,也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目光。
宋學祁冷笑一聲,誌在必得地舉手道:“四百萬!”
衛默當仁不讓:“五百萬!”
宋學祁立刻加了價碼:“八百萬!”
衛默緊追不舍:“一千萬!”
就這樣,兩人將價格喊到了兩千萬。
除了幾位已逾耳順之年的老爺子,沒有人知道衛默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宋學祁的助手也十分納悶,悄聲問道:“祁哥,你弟弟是瘋了嗎?這幅畫最多隻值一千萬,這種賠本的買賣,他向來不做呀!”
宋學祁笑而不答:“當然有他自己的理由嘍!”
說完,他又舉起手來:“兩千五百萬!”
靜初忙拽著衛默的手臂道:“這幅畫沒有那麼值錢!不要喊啦!”
衛默卻道:“與你無關。”說著,果斷舉手,喊出了令人驚訝的高價。
“三千萬!”
宋學祁哂笑一聲,果斷不再舉手。衛默競標成功。場上的氣氛肅靜得像在默哀一般。
靜初義不容辭地帶頭鼓掌,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宋學祁笑著鼓掌之後,掌聲漸漸開始熱烈起來。靜初拚命地鼓掌,看著坦然接受掌聲的衛默,緩步走上發言台。看著他神采飛揚的雙眸,她忽然意識到,這件事比想象中還要複雜。
衛默發表了拍賣感言,意思無非是支持藝術,並高度肯定了這幅畫的價值,並表示會將這幅畫掛在咖啡館總店供大家欣賞。可是,靜初知道,宣傳星空咖啡館,並非衛默拍下這幅畫的真正理由。
第一個站出來為這件事解惑的,是宋學祁:“衛先生,請問一下,這幅畫中的人,是令堂嗎?”
全場人再次震驚。
衛默淡然回答:“不錯。”
宋學祁不依不饒:“那麼,畫家為什麼要畫您的母親?我聽說,這位畫家可是令堂的舊情人呢!”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靜初默默凝望著衛默,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禱:千萬不要讓衛默難堪,千萬不要讓衛默難堪……
衛默坦然回答:“畫中人的確是我母親正當年華時的娉婷姿態,毋庸置疑。可是,我想請問,難道,蒙娜麗莎是達·芬奇的情人嗎?”
靜初再次帶頭鼓掌。
宋學祁一時語塞,端起一杯紅酒,一口飲盡,正氣得麵色發白,卻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失聲笑了出來。
這時候主持人宣布:“拍賣結束,我們請衛先生和他的女伴跳舞!”
衛默望了一眼靜初。她今天的妝容、服飾無懈可擊,身段也算苗條可人。可是,她真的會跳舞嗎?她的眼神裏分明寫滿了猶豫和膽怯。
“算了。”衛默說。
靜初看到了他眼中的失望。
“我可以跳!”靜初堅定地開口。讓·雷諾曾經教過他慢三、慢四和華爾茲,隻要衛默隨便帶她一下,總不至於出醜吧。
衛默一愣,繼而三十度躬身,向靜初發出邀請。
萬萬沒想到,小提琴音樂響起來,卻是美式探戈樂《重逢有日》——電影《聞香識女人》中使用過的探戈曲。
靜初暗自叫苦,宴會舞蹈怎麼可能采用這種難度極大的舞曲!
宋學祁舉杯小酌,笑而不語。
“我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嗎?”靜初結結巴巴地問,“探戈那麼難,擺明是有人在整我們啊!”
“晚了。”衛默冷冰冰地看著她。
……
一曲之後,靜初覺得自己仿佛仍舊停留在太空中一般。剛才的舞蹈,她將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珍藏。
不似讓·雷諾的紳士範,衛默的舞步鏗鏘有力,主導著她的一切。
“不用怕,跳錯了就繼續,反正沒有人對你心懷期待。”衛默說。
無須交流,他傾身帶她退後;他推著她的背,促使她向前;他高擎手臂,她便能跟著他旋轉如飛。整座大廳內閃耀著的水晶燈飾也跟著兩人旋轉,仿佛將凡爾賽宮的璀璨燈火也帶了進來,炫得她整個人都進入一個迷亂的夢裏……
衛默同樣仿佛置身夢境,仿佛又回到了他在劍橋讀書的時候,那時的他為了一個高大熱情的英國姑娘而勤練探戈,兩人曾在舞池中占盡鼇頭。而舊情已逝,那麼,現在又將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