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極是我的黎明,我的雪,洛陽,鄭州
是我崩潰後剩餘的沉默
再一次的平靜
消極是我的工作,我恢複的視覺
恐懼的一切,狡猾的一切,新鮮的一切
我不曾忘記的
我已經回想不起來的
讀庫切
——給張永偉
臨睡前,讀了庫切。他過的日子
就像南非的天空,藍而瘦峭。槍手
在這個世界上已是目的,庫切
眩暈後,講出了身體著色後的悲哀
我同意他的一些說法,卻不認同
他的另一些想法。“自己去猜,向著生長
的黃色,能猜到什麼?這裏,移除
興奮源不是什麼啞語,不要臉
是因為已沒了臉,它是一項標準操作
就是把打死的人搶走,最後
送進親人不許願的火焰。”認真
是多麼好啊,遙遠不是距離,庫切
把針孔裏的白色當成一個源頭,寬鬆了自己
的較真兒。怎樣說,還能怎樣說
紅旗的褲頭兒,就像是
從土裏挖出來的,創造了軟子石榴
就隻能小於呼吸或少於呼吸
在共同的年代,庫切或許看到,宇宙真理也回家疊被子去了,不一樣的殘忍
正追趕這個夏天旅鳥們的叫聲
某個時辰,被喇叭花吵醒,隻能失去
但不能離去,還能做些什麼?這一切
庫切告訴了自己,卻沒說給他人
眾多柔軟簇擁一個尖銳
——詩人羅羽論
程一身
一
我用這個句子描述羽毛,同時用它描述羅羽的詩。在羅羽這裏,我愈發相信名字的塑造力量。羅羽原名羅金羽,但後來他把中間的“金”字去掉了。對此可以有多種解釋,比如“金”不(再)是他的取向。我想羅羽的“羽”應該是天然樸素的,而且極有可能是白色的,但不可用“銀”字修飾,這都與他的意向不符。也就是說,無論在“羽”前添加什麼都會構成一種限製,去掉金銀之類的字眼反而顯得簡潔大氣。布羅茨基說:“不能在‘詩歌’這個詞前麵加上形容詞。”羅羽也意識到:不能在“羽”這個詞前麵加上形容詞,於是他舍棄了“金”,這說明羅羽是個信任並偏愛名詞的人。改名是羅羽對自我的重命名再定位,是其寫作觀念在日常行為中的貫徹,其實質是麵向自我的一次革命。
羅羽詩歌的命名與此類似。他的詩歌題目多為名詞,以及動詞,而且偏愛兩個字。其中有幾首詩都叫《詩篇》。《音樂手冊》中收入了五首,分別是《詩篇(七)》《詩篇(九)》《詩篇(十一)》《詩篇(五)》《詩篇(六)》,也可以說是羽毛(七)、羽毛(九)、羽毛(十一)、羽毛(五)、羽毛(六)。由於詩後均未注明日期,難以判斷它們產生的先後順序。不過根據常識,應該是五、六、七、九、十一,而這五首詩在書中卻排成了七、九、十一、五、六,並且未集中在一起:七靠前,六靠後,九、十一和五分散在中間。可以說這是一種悖論式排列,而悖謬正是詩人羅羽的強烈存在感。因而這種刻意安排的顛倒分明對應著現實的混亂、斷裂,以及缺失。書中看不到《詩篇》八和十,《詩篇》一至四也蹤跡全無。或許它們存在著,隻是不被詩人看好,因而沒有進入公開出版的詩集。我在羅羽博客裏發現了《詩篇(二)》《詩篇(十二)》,但仍然沒有創作時間,貼出的日期分別是2012年12月11日、2009年4月23日。而《音樂手冊》是2010年8月出版的,前者顯然與創作時間相距甚遠。事實上,我感興趣的並非這些詩的創作時間,而是它們的名字:《詩篇》,一個極其寬泛的題目,這不等於無題嗎?王國維是讚同無題的,按他的意見:“詩有題而詩亡,詞有題而詞亡。”其理由是“詩詞中之意不能以題盡之也”。這當然有道理,但完全廢除題目卻不可能,也不可取。因為即使題目不能完全反映詩詞之意,但它畢竟是一次命名活動,可以體現出所寫作品的部分之意,至少能起到區分作用。比如,《無題》是屬於李商隱的,而《詩篇》則是屬於羅羽的。不過,藍藍有一組詩也叫《詩篇》。或許它們之間存在著相互啟示。
在我看來,《詩篇》這個貌似寬泛的命名包含著一種高度自信,因為羅羽把他所寫的作品明確稱為詩篇,這就像把《莊子》提前稱為經典(《南華經》)一樣。還有一個值得提醒的文化事實,《聖經》中的詩就叫“詩篇”,其經典性與普及性(尤其是在西方)是不言而喻的。但《聖經》中的詩多為讚美詩,而羅羽這些詩卻是寫苦難的。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它們大多和2008年那次地震有關(《詩篇(十一)》除外)。第七首的首句是“毀壞是我們的,她待在液體的時間裏”,“毀壞是我們的”,這六個字陡然把災難和所有在災難中以及未在災難中的人聯係在了一起。這種分擔的立場與肯定的語氣立刻讓我想起奧登《戰時》第十四首開頭的句子:“是的,我們要受難,就在此刻”。麵對戰爭和地震這樣的突發性災難,人們很容易產生否定和逃避的情緒,“我們從來不相信它們會存在/至少不存在我們這裏”。而詩人奧登與羅羽的超拔之處在於,他們直麵痛苦的真實性,並主動把自身推向災難的核心:受難的不隻是那些身陷戰火和地震中的人們,還包括將要陷入戰火和地震中的人們。災難似乎可以把所有人聚攏成一個整體,迫使那些善良的人說出一個共同的名字:“我們”。奧登如此,羅羽也是這樣。羅羽的詩中很少出現“我們”,但此刻它的出現成為一種必然。因為在這種特殊的時刻,“我們”的同義詞幾乎就是人類。在《詩篇(七)》中,“我們”與“她”構成有待實現而處處受阻的救援關係,被廢墟掩埋、隨時可能死去的待援者加深了“我們”的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