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沾染了赤嚳和易水寒周身,劍閣城內的更夫打出“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聲音,顯示此刻已是四更,昨夜與今日交替。
今天是洪都王的祭日,陛犴挑這個時候來找他們,也是算計好了他們不敢擾了洪都王的安寧。
四周寂靜一片,偶爾才傳來幾聲嬰兒夜啼,但是又快速靜了下去。
赤嚳打破這寂靜,笑道:“你究竟做了什麼,名聲都能夠止小孩夜啼。”
易水寒語氣很冷,跪在洪都王墓前,看都沒有看赤嚳說:“當著劍閣城百姓殺人。”
“為何?”赤嚳不相信易水寒是這般衝動之人。
易水寒沉默許久,讓赤嚳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之後才說:“去年今日,獫狁九部派人來劍閣城,洪都王十分熱情的接待了,卻沒想到,他們竟然敢明目張膽的對洪都王動手,我知道之後,把城內的獫狁人全部殺了,不管是殺害洪都王的幫凶,還是普通商人。”
赤嚳聽完也隻是看了易水寒一眼,沒有說話。
易水寒繼續說:“每個人我都是一槍刺入他們心髒,然後像拋垃圾一樣把他們的身體甩在地上,紅纓都擋不住那麼多的血,把槍杆染紅了,鮮血太過滑膩,我握不穩長槍。”
赤嚳和易水寒一樣一動不動,隻是淡淡的問:“那些定居在此的獫狁人呢?那些孩子呢?那些和陳國人結合的獫狁人呢?”
“嗬。”易水寒偏頭看著赤嚳說,“我不是說了,全部獫狁人。”
赤嚳看了看易水寒腳邊的銀槍,聽不出什麼語氣:“聽說,你的槍術,是我父王教的?”
“是。”易水寒答。
“他一定很後悔教你槍術。”赤嚳輕蔑的說,“用他教的槍術,殺他最看重的百姓。”
易水寒卻笑了,拿起他那把長槍,揉搓著上麵的紅纓,說:“赤嚳,我知道你覺得我天性涼薄,心狠手辣,在你眼裏,我是滿身罪孽的,對不對?”
赤嚳亦笑了,說:“易水寒,我知道你覺得我英雄氣短,毫無殺戮果斷的帝王特性,是不是?”
“是啊,不過比剛來邊塞時好多了。”易水寒語氣很是滿意,“總有一天,你會擁有帝王所有特性。”
“這是自然,隻是,我們心中認為的帝王不太一樣罷了。”赤嚳再也不是那個任由易水寒諷刺卻毫無反擊之力的少年,他也學會反擊。
易水寒把長槍放下,再次用袖子為洪都王幹淨的墓碑擦拭,說:“這倒也是,不過,你說漏了一點,那便是,在我眼裏,你也一樣,罪孽深重。”
赤嚳不再笑了,笑容僵在臉上,易水寒繼續擦拭洪都王的墓碑慢悠悠說:“我的話確實惡毒,但是,你心裏明白我說對了,不是嗎?你不敢麵對的,我都會幫你解決,就像漣漪公主一樣。”
易水寒繼續說:“暫且不說漣漪公主,不管你是為了替洪都王報仇,還是為了奪回墨歌,你都是拿陳國百姓的性命開玩笑不是嗎?”
“陛犴在獫狁虎視眈眈,而我們卻因私仇鬥的頭破血流,你心中明明知道,卻還是要以身犯險。”
“我確實是故意讓你認為是皇上害死了洪都王,讓你去爭奪權利,可是,你也早就明白了不是嗎?還有,若漣漪公主來時你就後悔,還是有機會回頭的。”易水寒風輕雲淡話語刀子似的劃破了赤嚳的心,漏出他不敢泄露出的心事。
易水寒終於不再擦拭墓碑,而是把手放在赤嚳的心口,笑著說:“我們都是一樣的啊,為了自己的生命,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自己的私欲,不顧他人。”
赤嚳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卻無力反駁,因為易水寒確實說出了真相,他在這樣的關頭去謀反,不是拿陳國百姓的性命開玩笑嗎,即使他每每安慰自己,不會出事的,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不會讓百姓受到一點傷害的……可是,即使他有無數應對意外的計劃,可是,命運這個東西有多可怕,他是知道的。
易水寒的眼珠晶亮,甚少看到他這樣興奮的樣子,他把手放下來,繼續說:“當然,我知道你有辦法讓百姓在這場皇權爭奪戰中毫發無損,就像你能夠讓我的姐姐易瀟瀟無事一樣。”
易水寒終於不再嘲笑,拿起赤嚳的手,按在洪都王的墓碑上,說:“在這一點上,你確實比我好很多,若是我,絕對不會顧忌他們的性命,甚至害死他們還毫無愧疚之意,這就是我和你的差別吧。”
赤嚳看著洪都王簡陋的墓碑,就連墓誌銘都沒有,而洪都王的名字也漸漸淡了,赤嚳低下頭,笑了,說:“易水寒,你總是可以讓我的心神動搖。”
赤嚳用指尖描摹墓碑上的每個字,說:“誠如你所說,我父親又如何不會對我失望呢?他是那樣不在意權位的人,而我卻把權利放在他最在意的百姓上方,他必定是要對我失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