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序)(1 / 3)

楊稼生

初無定質,閑閑地說來。言辭之將盡,則又柳暗花明,水出峽穀……

命意,屬辭,密實無痕。一丘一壑,風景可人儼然人工修造也,然而又確實是自然天成也。

如風係影,一個眼神,一聲輕喚,便見好風灑灑如陽光,陽光脈脈如敘話,淡淡平常事,卻通了人心。

以上是偉利散文給人的閱讀體驗。作家元平英說偉利“為生命感動,用才情寫作”,誠哉知音者言!偉利對天地有一種天生的親和力。親和力正是那些窮其一生也寫不出好作品的作家所缺少的。親和力與偉利是血緣關係吧?親和力使偉利身之所容、目之所矚、意之所遊皆成文章。親和力高貴,偉利自珍!

心念農桑,心念村俗,偉利是在農耕文化中長大的。幼年遭遇家庭變故,依偎在外婆膝下。外婆也窮,偉利過早知道日子艱難。幫外婆拾柴禾、挖野菜,到建築工地背磚,十幾歲攜幼弟賣小吃。貧窮困頓,她必須麵對,也必須認真閱讀命運。閱讀中,心靈便產生了應對。以歌唱代替眼淚,以紮頭發的皮筋彈撥出她夢裏的琴聲。給人家背磚實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在心裏唱歌:年輕人呀……咬緊牙關,再多背幾塊。偉利是個唯美主義者:道不遠人,美也不遠人,原汁原味就在她的心靈上。她清醒地意識到:我還有靈魂,我的靈魂不該陪著我的肌體一起受罪,就在心裏默默唱起歌來。她常常自問:歌聲是與生俱來長在我的身體裏嗎?是這樣;人,本該這樣。於是,她的靈魂在苦難中得到超度;於是,她成為一個作家。她今天的寫作,是她在苦難中唱歌、彈皮筋的延續,沒有走調。

偉利潛意識裏差不多會以卑微者自認的。今天我們已到了卑微者和卑微者相親的年代了。卑微者和卑微者是體貼入微的。把偉利這段“鄉居”文字抄在下麵吧。

很大一個院落,房東姓劉,主房是六間灰磚青瓦,東廂房是三間水泥平頂小房。院內陽光充裕,綠蔭厚實,兩棵高大的白楊,一個玲瓏的小花池,六畦菜地有模有樣,綠油油的小蔥長勢甚旺。正是春夏交替時節,沿院子周圍的四五棵桃梨樹花褪殘紅,青杏尚小,青磚灰瓦簷下,燕子飛繞。房東劉嫂極為爽快,隻三句話,租房事宜便成交:

有空房嗎?

有。是廂房。一間一百。

八十吧!

咋不行!

我交錢,劉嫂說先拿著吧。黑紅的臉膛上便多了一層紅雲。目光有些躲閃,有什麼虧心事愧對我似的。她的表情讓我忽覺春光更好,看來,她還不善提錢,提錢就臉紅。心,就此拆掉了第一層籬笆。

午飯過後,我如期搬入。劉嫂打了電話讓丈夫、兒子都回來幫我“搬家”。四五個鄰居小夥子小媳婦兒也過來幫忙。可是我的家當著實讓人見笑:一床被子,一個箱子,一隻臉盆,一個電磁爐,兩隻鍋,幾隻碗,幾雙筷。差不多每人一件也就搬完了。笑聲就此開始,小媳婦兒們開始嘰嘰喳喳地搭話:你們老家是不是有山?山與我們這兒不一樣,都是平頂?聽說你在這裏隻住兩個月,為啥不多住些時日?我甚是驚歎:一是驚歎劉嫂人緣好,招一個租房鄰居竟然驚動半個村子,二是驚歎這裏的消息流轉速度之快,一頓飯工夫,我與劉嫂僅此一點交流內容,竟然無一遺漏盡人皆知了。

搬完了東西,幫我擺放好,幾個小媳婦兒就幫我鋪床,將被子拉得平平整整,還不時地耳語一陣,笑一陣。不知道她們笑什麼,她們是否想起了為迎接哪一個新娘子鋪喜床的事?迎來一戶租房鄰居,也是一件喜事?突覺一縷喜慶之氣繚繞小屋,心中便多情地生出一絲新人落戶的羞澀感。

劉嫂倒是靦腆,好像一直沒露麵,晚飯時分來敲門,送來一遝烙餅,我不好意思地道謝,她說,吃吧。我又說不好意思,她又說,吃吧。餅還是熱的,想來,她半天沒露麵,是躲在灶間烙餅了。

不言而信,不化而行。這種窖藏陳酒般的民風是農耕文明澱積下來的,不是什麼主義推行出來的。葛天氏、無懷氏之民風也不過是世風日下,理想主義者畫餅充饑,桃花源乃秦政化外之鄉,陶淵明望梅止渴而已。而偉利這段鄉居實錄卻是身受的。在人欲湧動、道德價值快速流失的當下,此間著實是一方諾亞方舟。敝帚享之千金,偉利為其立下文字,祈禱她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