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序)(2 / 3)

能不朽嗎?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農民從不把自身的力氣計入農業成本。農業,一直成本高收獲低,文革期間有些農村一個勞動日是幾分到幾毛,別人都鬧革命去了,農民還彎腰鋤草插秧。即便是今日他們也不習慣把種田經濟核算列入思維程序。這不是愚,是天良。

農耕文明,是我們這個民族在悠久的曆史中所建立起的完整文化體係,最好的人文教堂。偉利在不少篇章中就觸及到了這個大題目。這種文章大氣。一個知道農村知道農民的人,說話做事,心中就像有了一杆秤;人所熟知,那些妻兒在農村耕田的國家幹部大都安分守己。

民心是和諧社會的基因。

民氣與國運有因果關係。

農耕文明消失了,大家一色的滿麵風塵,一色的滿腹加減乘除,一色的滿世界水晶猴子。這世界成什麼樣子?日子,咋過?

農耕文明會不會消失?偉利文章中似有隱憂。《一抹田園》中,那位濃妝豔抹、珠光寶氣、靠行賄發財、行將成為權力者的同盟的農婦,樸實敦厚在她身上已蕩然無存了,代之以暴發戶的虛矯、淺薄、貪婪和脂粉氣息。

當下,朝聖般的狂歡者,扛著奢靡,扛著什麼什麼新“花樣”,一路吆喝,去覆蓋農村;讓並不狂歡的農民跟著一起狂歡,邪惡也成為“策劃”煞有介事地去改造農村。把《葦子園》村上天人合一的農耕文明“策劃”成為往事了。《茶庵》,顧名思義,是這個村莊曾有過為過路人“舍茶”的曆史。“山民自發的便民形式是很普遍的。用茅草搭個庵棚,在棚下放上一張簡陋的小桌石凳,桌上放上一壺涼茶,一把芭蕉扇,讓遠行路過的客人歇歇腳,喝口水。”舍茶,這種事已經沒有了。並且,當我從電腦上打出“舍茶”這個詞時,立刻被自動校對係統提示畫了綠線。電腦不懂這個古老的詞彙。嗚呼,偉利對這組《風景區裏的小村莊》的頌辭,已成為農耕文明的悼詞了。

黃昏、殺戮、狂歡、開發四個詞組,組成了《黃昏的殺戮》。此文開頭的畫麵是:一個壯漢開著一輛農用三輪,一路高歌,一路瘋跑,開向一個新開發的山村。車上一隻挨著一隻擺放著捆得結實顯得安詳的小羊,小羊一臉善良,一臉茫然,不知自己進山是看風景的,還是為看風景的人助興的。山村灰白的水泥場地上放滿了花花綠綠的水桶、扯上了鮮豔的塑料管子。衣香鬢影,小車閃亮,一群村妞濃妝豔抹,露著肚臍,在狂歡蜂擁的人群中走動。山民很自豪地說要在這裏開發潑水節。潑水節之所以稱“開發”,是因為此地自古沒有潑水民俗。所以,連同傣族服飾和潑水節民俗都是從數千裏之外引進的。啊,天高皇帝遠,此地遠離倫常,那就狂歡吧!山村小妞尚屬靦腆,尋歡者尖叫,吹起口哨。此一刻,敦樸,山景,蒸發了。一股股烤肉味夾帶著黑色煙霧飄入狂歡場,水泥渣磚渣石渣垃圾包圍著狂歡場。垃圾堆外正在宰殺善良的小羊。狂歡和殺戮隻隔一堆垃圾。遠處可以看見“蒼翠的山體,已被剝去大塊的皮肉,泛著慘白的光,如一片裸露的白骨。”這一切,都叫“開發”。“任何一個目不識丁的老人,或是三五歲的幼兒,當他們全然不知環境、自然為何物的時候,開口便是開發,抬手朝任何一個方向一指便是開發,開發。”

我揭發你,我批判你,我教育你乃是散文之大忌。《黃昏的殺戮》隻委婉地向窮奢者和無知者道一聲“少安毋躁”。

道義和文章古今並重,相輔相成,互為表裏。文章擔當道義在任何年代都不迂腐。載道,對一些年輕女性作家,尤為可貴。此外,偉利還寫出不少關於命運特別是關於女人命運的篇章。其中,《胭脂黃昏》、《白雪蝴蝶》可謂雙璧。這兩篇迥異於她慣常娓娓道來的筆路,像意識流,像現代詩,像現代畫,展示出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象斷片讓讀者去組合,去思慮,似欲延攬讀者共同來悟透自古迄今人們總也悟不透的命運、窮達、貴賤這些相似的謎團。

《白雪蝴蝶》是在黃昏時分,從淩亂、貧窮的柴門裏看天降白雪如同蝴蝶飛舞寫起的。詩意畫意很有張力。不足兩千字綿亙了三代人的命運軌跡,以及三代人各自的生活感受,三代人對世界不同的審美觀念。在這個貌似瞬間的漫長歲月裏,這個世界對她們此生的予奪似有定分。世界會給她們片刻的慈愛,讓深藏於她們心靈深處的詩意誘發出來,“嘴角牽起一隻淺淺的酒窩”,消受這原本屬於她們的美麗人生。但是,世界吝嗇,很快就收回了賞賜,再次把她們拋入淩亂、困頓、煩躁和尷尬無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