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誰來證明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1 / 1)

我有一個夙願,要為“我們”一當過知青的“老三屆”一寫一部書。從2006年5月18日開始還願,用一種最通俗的辦法,在黑龍江省發行量最大的《生活報》上開一個專欄《我們的故事》,每周一篇,經過一年以後,讀者紛紛要求能盡快結集出書。正好作家出版社的朋友也對這本書懷有期望,這樣一來,這本書就擺在你的麵前了。

“在沒有戰爭和災荒的情況下,老三屆可以說是20世紀有文化的年輕人中遭受最多磨難和折騰的群體之一。他們的經曆不妨看成一段曆史的生命化縮影。‘文革’的具體事端會漸漸淡忘,但這群人及後代卻以一種乖戾的生命方式作永久性的記載。”

這話是餘秋雨先生說的,出自他的那本《文明的碎片》中的那篇《老三屆》的文章。上個世紀90年代的某一年夏天,我曾陪他夜航黑龍江,路上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

關於知青的回憶文章和文學作品,我的朋友梁曉聲、張抗抗、肖複興和同代作家史鐵生、鐵凝、葉辛、陸星兒等,巳寫過許多,每一篇都讓我們感動。但他們對知青運動、對老三屆的觀點卻大相徑庭。有人認為,我們和祖國一起經曆了苦難,我們在苦難中成長,有所作為,因此“青春無悔”。有人認為,我們是“文革”和知青運動的受害者,也是施害者,我們把紅衛兵極左的思潮帶到了廣闊天地,給人民和自己都帶來了災難,我們應該懺悔……無論別人怎樣說,我還是要寫,寫我和我們自己的經曆、自己的感受,為這段曆史留下“生命化的縮影”,以告誡人們不能讓那些刻骨銘心的悲劇再次發生;也告訴人們,在那個陰風浩蕩的年代,在那邊塞絕寒之地,也曾有鮮豔的人性之花的開放。

我要寫“知青時代”我們的苦難與風流,我還要寫“後知青時代”我們的艱辛和坎坷。我要寫我們,還要寫和我們共命運的父老鄉親。我要寫成功者的輝煌和燦爛,我更要寫失敗者的沮喪和無奈。總之寫我們中的許多人在逆境中奮發拚博,把種種人生經曆變成財富,把最大的苦難咀嚼粉碎,憑著一股堅定的意誌朝前走,和祖國一起從黑暗走向光明。當然我們也會反思和審視自己,由於當年的愚昧無知、狂妄自大、膽怯懦弱、自私和利己,怎樣使自己和別人的命運雪上加霜。也許上帝都會原諒我們在那個特殊的時代的錯誤,但我們還是應該毫不回避地記錄下來,那可能是我們的後代最為珍貴的《人生寶鑒》。

我在開辟專欄講述這些故事時,曾對老知青們說:

朋友啊,朋友,請你告訴我!

把你過去和現在的人生故事告訴我,把你的苦難和幸福告訴我,把你的成功和失敗告訴我!

因為-我們是時代的標本,我們是一代苦難的風流。

我們走過漫長的風雪迷蒙的冬季,我們的青春留在了無花的季節。

然而我們畢竟走過來了。

在那充滿泥濘的路上,我們攙扶而行,留下一行行深深的足跡。

現在我要對親愛的讀者說,請你看一看我們的故事吧,觀望一下我們這群在曆史上漸去漸遠的身影!

從1968年12月毛主席發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指示、全國出現上山下鄉的高潮算起,巳經40年了。當年的知青逐漸走下曆史的舞台,懷舊的情節,讓我們再一次走回人生的起點。跟隨戰友們的腳步,我也回到了我當年下鄉的位於大小興安嶺交界的大山褶皺裏的那個小山村,我要尋找寫滿我們愛情的那片白樺林,尋找那埋在白樺林中我的戰友的墓碑。很可惜,那片白樺林巳開成了大豆地,墓碑早巳蕩然無存了。我把從地邊釆來的一束鮮花放在那片地裏,點燃了從城裏帶來的黃紙。我叨念著心中的祭辭,眼淚流在臉上,滴落在地上。那黃紙化成紅色的火苗,舞動著向天上飛旋,又化作黑色的蝴蝶,飛向遙遠的天際。

回來的路上我們都沉默著,我耳邊響起了樸樹的那首憂傷的《白樺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村莊依然安詳年輕的人們消逝在白樺林有一天戰火燒到家鄉小夥子拿起槍奔赴邊疆我想,我們一當年的知青何嚐不是因為戰火要燒到邊疆,勇敢地奔赴黑龍江,走進白樺林?我們獻出了青春,許多戰友獻出了生命!當年的2000多萬年輕人義無反顧地從城市奔向農村邊疆,那是人類從未有過的大移民!你想一下,如果這2000多萬年輕人在城裏不斷地折騰下去,中國會是什麼樣子?大學停辦了,誰能在城裏給2000萬的我們找到飯碗!我們是懷著崇高的理想走的,我們的出走,為共和國承擔了巨大的困難!然而一代人付出了青春和生命的代價!我們真的是不該被忘記的。

“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我來。

那就是這本書。

2007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