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夏釀(5)(1 / 2)

在船上李鱓對月舉杯提議。兩個小童子停止了彈琴歌唱,順從地相應。幾杯濁酒下肚,鄭燮臉紅了。兩個可愛的小童子,圓臉溫順的一個叫田順郎,另一個長臉機靈的叫陳蠻子。喝了酒的鄭燮一直牽著田順郎的小手,舍不得鬆開。李鱓不解地笑他傻怪,他也顧不得害羞。心想,這方麵隻有金農老兄才能理解自己的心思。見李鱓並不熱心陳蠻子,他就尋思,這個機靈的尤物,隻有金農老兄才能識得。這麼想著,不由得臉上就越發地發燙。

“酒可真正是好東西呀,”他心中念叨,“足以助興、足以消愁、足以助興……”

“如此良宵,我們恭請鄭老爺吹簫,我唱一曲《陽關三疊》助興。”

李鱓興致勃勃地提議,兩個童子拍手稱讚。鄭燮無奈隻得操起長長的洞簫,突然又想起了去世的父親。這是父親留給自己的念想。老人家雖然沒有挑明,但是他也理解,那是要他出門在外,不要忘家,而在想家的時候,就吹一段解悶兒。於是他歡樂的時候,總是撫琴歌唱,而孤獨感傷之時,才會吹簫。那嗚咽之音,悠遠而淒婉,最是容易喚起鄉愁,引發思念親人的情思。何況是那悲傷的《陽關三疊》。果然,啟勢一聲,就打動了兩個童子。隨著鄭燮如泣如訴的吹奏和李鱓投入的吟唱,那簫尾的絲穗也在音樂旋律的波動裏微微抖顫。冷月、清波、孤舟、人影……一曲終了,兩個童子哭了,兩行清淚也不知何時已經掛在了鄭燮清瘦的臉頰上。

“別再發呆了,我的大才子!”李鱓親手端一杯熱茶遞到他的手中。田順郎為他披上鬥篷。夜色是有些涼意,鄭燮卻感到了溫暖。

揚州書畫怪傑,他們友誼的基礎,除了藝術個性突出外,性格秉性與生活方式上卻是各有其嗜,甚至多有怪癖,可謂是五花八門。這樣的一群人,自然地聚合在一起,必然會碰撞出個性的火花,形成強烈的影響。這就是以後在中國繪畫史上被稱之為“揚州八怪”的重要繪畫流派。嚴格的曆史證明了他們存在的意義與價值。所謂“八怪”,其實並非是確切的八位畫家,也許是十位、二十位。這裏的八,顯然隻是一個不很確定的極言其畫風豐富多彩的風格定性。鄭板橋被公認是其中核心的一員,甚至是領軍的一位,看來真是名副其實。在當時與後世,無論是藝術才華還是人格秉性,他都是不可多得的一代怪傑,是中國繪畫史上有清一代開先河的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十一

“板橋老弟,我回來啦。你怎麼不出門迎接?怎麼,幾日不見,又有新作了?!”

鄭燮捧著新抄就的詩稿高聲地吟誦:

鄭生三十無一營,學書學劍皆不成。市樓飲酒拉年少,終日擊鼓吹竽笙。今年父歿遺書賣,剩卷殘編看不快。爨下荒涼告絕薪,門前剝琢來催債。嗚呼一歌兮歌逼側,皇遽讀

書讀不得!

一歌終了,聞者悲惻。金農情不自禁地感歎曰:“肺腑之號啕、血淚之詠歎!”於是他也誦道:

我生三歲我母無,叮嚀難割繈中孤。登床索乳抱母臥,不知母歿還相呼!……

酷愛搜集古董的金農,他的博學、熱情與對於童子的癡情倒像專以搜購珠寶陶瓷為業的“色目胡商”。他那像是真正“色目人”的眼睛,一見到古董或是談論起自己的收藏就會藍光閃爍,像是燃起了火焰。可是眼下,幾首記錄自己生活往事的小詩,竟然令他如此動情,鄭燮十分地感動。

幾年落拓向江海,謀事十年九事殆。長嘯一聲沽酒樓,背人獨自問真宰。枯蓬吹斷久無根,鄉心未盡思田園。千裏還家到反怯,入門忸怩妻無言。……

金冬心含淚詠誦著朋友的詩歌,就像是在講述自己的故事,“好一個‘枯蓬吹斷久無根,鄉心未盡思田園’,我說板橋老弟,這哪裏是你一個人的故事,這是咱們揚州兄弟的共同遭際與心願。好詩,是從心底哭出來的呀。”

“快拿筆來。”金農叫道。隨即揮筆即興寫就古風一首:

《七歌》讀罷淚啪嗒,種園汝師堪祭答。想起吾師何義門,一樣悲戚動天涯。天子歡舉千叟宴,豈知野老多淒慘。但願皇恩能浩蕩,歡娛智翁到九天。

“好啊!”鄭燮擊掌稱讚道。金農更加得意。提筆為詩、出口成章,這是金農的拿手絕技,也是鄭燮的擅長。

“板橋老弟,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金農說著像變戲法一樣,由懷中摸出一件玉佩炫耀地在自己眼前晃動。鄭燮定睛一瞅,是一個圓柱形的嬌美的玉墜,中指般粗細,溫潤剔透,水頭很好。

“又是一件假古董吧?”

“哎,可別亂講,這可是地道的和田羊脂玉。我好容易淘了來,又請人刻了詩句,瞅瞅,上麵的鐫刻,同你的字畫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