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夢醒(5)(1 / 2)

板橋居士,姓鄭氏,名燮,揚州興化人。興化有三鄭氏,其一為“鐵鄭”,其一為“糖鄭”,其一為“板橋鄭”。居士自喜其名,故天下鹹稱為鄭板橋雲。板橋外王父汪氏,名翊文,奇才博學,隱居不仕。生女一人,端嚴聰慧特絕,即板橋之母也。板橋文學性分,得外家氣居多。父立庵先生,以文章品行為士先。教授生徒數百輩,皆成就。板橋幼隨其父學,無他師也。幼時殊無異人處,少長,雖長大,貌寢陋,人鹹易之。又好大言,自負太過,謾罵無擇。諸先輩皆側目,戒勿與往來。然讀書能自刻苦,自憤激,自豎立,不苟同俗,深自屈曲委蛇,由淺入深,由卑及高,由邇達遠,以赴古人之奧區,以自暢其性情才力之所不盡。人鹹謂板橋讀書善記,不知非善記,乃善誦耳。板橋每讀一書,必千百遍。舟中、馬上、被底,或當食忘匕箸,或對客不聽其語,並自忘其所語,皆記書默誦也。書有弗記者乎?

平生不治經學,愛讀史書以及詩文詞集,傳奇說簿之類,靡不覽究。有時說經,亦愛其斑駁陸離,五色炫爛。以文章之法論經,非《六經》本根也。酷嗜山水。又好色,尤多餘桃口齒,及椒風弄兒之戲。然自知老且醜,此輩利吾金幣來耳。有一言幹與外政,即叱去之,未嚐為所迷惑。好山水,未能遠跡;其所經曆,亦不盡遊趣。乾隆十三年,大駕東巡,燮為書畫史,治頓所,臥泰山絕頂四十餘日,亦足豪矣……

……

板橋非閉戶讀書者,長遊於古鬆、荒寺、平沙、遠水、峭壁、墟墓之間。然無之非讀書也。求精求當,當則粗者皆精;不當則精者皆粗。思之,思之,鬼神通之!

板橋又記,時年已五十八矣。

此時的鄭燮,應邀遊覽著範大任先生的別墅“古淡園”。這座位於如皋洗缽池畔的明代庭園,如今在深秋雨過後的煙霞之中顯出一派蕭瑟與滄桑。

亭榭秋樹、玉笛蘆花,輝煌與茫然交織一起,真是難分伯仲。景物中的人,人物心中之景,同樣是彼此難以分清。詩人於黃昏晚霞中迎風而立,長空雁陣,秋水孤舟……此刻的心境是悲是樂,還是喜憂參半?遠離功利也罷,寄情書畫也好,說到底,終究還是斷不了那一縷文人的綿綿愁思。這就是讀書人的晚境,也是一位曆盡坎坷、痼疾纏身的老人難以駕馭的獨木心舟。

眼瞅已年近古稀,然而他的生命中,仍然不乏創造的激情。無論心境如何,人們關注的鄭板橋先生照例在吟詩作畫,仍然在訪友旅行,依舊在不住地思考拓新,繼續著自己積極進取的藝術人生。

在清涼澄澈的秋光裏,他老人家畫完了一幅《蘭竹圖》,不禁就想

到了藝道與畫理。於是即在空白處信筆題道:

畫蘭之法,三枝五葉;畫石之法,叢三聚五。皆起手法,非為蘭竹一道僅僅如此,遂了其平生學問也。古之善畫者,大都以造物為師。天之所生,即吾之所畫,總需一塊元氣團結而成。此幅雖屬小景,要是山腳下洞穴旁之蘭,不是盆中磊石湊栽之蘭,謂其氣整故爾……

不知何故,鄭燮一生沒有正式收徒傳藝。近日,他不知不覺地開始回顧總結著自己的畫藝,覺得總也有些體會。這些點滴的心得,隨意借著題畫的款識寫下,或許對後人會有些許用處。從此他的題畫詩多體現丹青經驗。

十三

年年清明,今又清明。年年虹橋,今仍虹橋。還是春雨紛紛下,再度悲情無由生。湖水溢漲時,湖畔的桃花又開了。揚州的詩人畫師們隨著盧轉運使的一聲召喚,便又雅集而來。鄭燮文思敏捷依舊,他那即興的詩句脫口而出,仍不乏名人高士的浪漫情懷:

今年春色是何心,才見陽和又帶陰。柳絲碧從煙外染,桃花紅向雨中深。笙歌婉轉隨遊舫,燈火參差出遠林。佳境佳辰拚一醉,任他杯酒漬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