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門中,廂房,丫環們進進出出,神色嚴肅。銅盆裏的水都染上了紅色,一盆盆地被端出來,又換了清水和幹淨的巾帕重新端進去。
廂房中的燈徹底不熄,屋中留了好一些人,或坐或站,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就好像這間屋子裏沒有人一樣。燭火如熾,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著床榻邊一個頭發花白,胡子花白,就連眉毛都是白色的花甲老翁。
隻見他的手中捏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尾上的孔中穿著細線,對著趴在床上的人後背上那兩條猙獰可怕的傷口刺了下去,一針一針地刺進皮肉,將傷口縫合。銀針刺進皮肉,鮮血瞬間又從皮下滲了出來,站在一邊的丫環連忙拿浸濕的巾帕將鮮血拭盡,以免妨礙縫合。
躺在床上的人悶哼了一聲,便再沒有發出聲音。
白鶯離站在一旁看著,明明嚇得臉色蒼白卻仍是拉著沐琬辭的手,死活不肯挪一步。趴著的人就是蕭雲,此時的他失血過多,早已陷入昏迷。從雪隱門到天機門就算快馬加鞭也需要一整日的時間,蕭雲後背上的刀傷很深,而眾人身上的金創藥早在之前的落霞山一戰中用得所剩無幾,根本沒有辦法止住他的血。
白鶯離看著蕭雲背上的那兩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就難過得要死。他一定很疼,而這刀,原本應該是她的,躺在這裏的人也應該是她。感激、歉疚,讓她思緒混亂。
白胡子的老大夫穿針引線,手握銀針一上一下的好像在繡花一樣,看得白鶯離一驚一乍的,而開裂的傷口卻被細細地縫合在了一起。她湊過頭去瞧,老大夫縫得很平整,隻是將蕭雲後背上最淺顯的皮肉縫合在一起,也並沒有讓他出太多的血。他的針法極好,甚至比白鶯離的女紅還要好,虧他看起來一副老眼昏花的樣子。
末了,白胡子老大夫又從藥箱中取出幾隻紅紅綠綠的藥瓶子,在那縫好的傷口上撒上消炎、止血、有助傷口愈合的傷藥,然後再用幹淨的紗布將他的傷口一層一層地裹好。做完這一些,白胡子老大夫讓兩個丫環將蕭雲輕輕地轉過身來放平,囑咐她們在他的身下墊上極軟極厚的錦被,以免床太硬把傷口給壓壞了。
而他自己則是出了內室,慢悠悠地洗了手,坐到了明桀揚對麵的椅子上。明桀揚從桌上的茶盤裏拿過一個倒扣的茶杯,執起一旁剛沏好的君山銀針,倒入茶杯中。又將茶杯往白胡子老大夫麵前遞去,麵露笑意,“辛苦神醫了。”
白胡子老大夫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哇,真是好茶。別神醫神醫這麼叫了,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老頭子我早已不是什麼神醫了。你這小子,從來沒有將老頭子的話放心裏。”天機門的人都對明桀揚極為尊敬,隻有眼前這位白胡子老大夫同他說話時才會如同長輩對待晚輩一般。
明桀揚笑了笑,“可修叔是神醫,這是事實啊。”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十年前江湖上人稱“賽華陀”神醫慕容子修,江湖傳言他能治世上所有的奇難雜症,能將走火入魔的人導入正途。神醫賽華陀受江湖人敬仰,到處有人上門求醫問診,請他去治病。而人在年輕時,往往會有很多迷茫,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而立之年便已名揚江湖,稱頌之人不計其數,很多人都花重金來請他。他終究是太年輕了,站在名利地位麵前,慢慢地就迷失了自己的本性。他開始四處奔波,替江湖中人治病治傷,已然忘記了最初的學醫研藥不過是一種愛好。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他總是到處跑,留在家中的日子越來越少,他隻看到江湖中人對他的評價,卻沒有看見妻子愈漸黯淡的眼神和憔悴的臉。終於有一日,當他覺得自己得到的名聲地位和金錢已經足夠多的時候,他趕回家中,想要將妻子接來享受他的成功,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當他踏進已經許久沒有回去的家時,隻看見廢棄的屋子。他的妻子死了,在年前的一個冬夜裏鬱鬱而終。他跪在妻子的墓前,終於大徹大悟。神醫又如何,他救得了天下人,卻再也救不回他的妻子。
從此後,神醫賽華陀就有江湖上消失了,再也沒有人尋到過他的蹤跡。
慕容子修喝完了手口的茶,歎了一口氣,“我還沒見過蕭雲受這麼重的傷呢,刀口那麼深險些就要見骨了。難得,難得。”話語裏暗藏著一種不知道是可惜還是興奮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