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觸目柔腸斷(1 / 1)

江南。

金製的香爐裏熏香將盡,殿外蕭鼓聲聲不斷,那樂音飄上雲空,又沉入水底,在水雲中回蕩;殿內舞步騰挪,前後旋回,不遠處的宮人巧施粉黛,腰肢閃動,釵兒落地散下那一頭烏發,多麼柔媚她的眼,多麼明亮她的發。

深夜的風,徐徐的,宮女和太監正自高處撒下那百合香,隨風飄散,彌漫於整個宮廷。

李煜未曾豪飲竟有些醉了,醉的似有些看不清女英的臉,隻瞥見她青碧色的衣服裙裾飛揚,滿殿氤氳的芬芳,她於其中如影如幻。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當年初嫁時的娥皇,聽見了昔日重譜過的《霓裳》。

緩緩向外走,清月下,他的手無意識的輕輕拍打玉石欄杆,不是不知愁,不是不曉痛,隻是他亦是無能為力,一切皆非自己所願。

本誌趣在秀麗山水之畔,詩詞歌賦之間,無意於什麼皇位之爭,怎奈命運捉弄,偏偏把他淩駕於這看似擁有一切,卻是清苦無奈至極的位置上。

佇立已久,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著殘英,麵容憔悴的他獨自癡立在這皓白如雪的月色中,風吹動著他長袍的一角,別來春半,從善入宋已有年月,怎不見傳書?怎不得隻言片語?卻是雁來信未見,雁飛人不歸,徒增滿懷愁恨,無膽也無力化解,紙醉金迷中,淹沒浸泡著的是自己脆弱的靈魂。

“主上,”周薇嫋嫋婷婷而來,眼中脈脈盡傳情,心中隱隱無從講,隻把一杯熱茶遞於從嘉手中,“趁熱喝下解解酒吧。”

李煜接過茶杯,卻不喝,隻低頭來回轉那杯子,看那溫潤的液體在其中旋轉又旋轉,眼角熱熱的,掩飾地抬頭飲下滿杯,任由熱熱燙燙的痛楚在嘴中蔓延,在心中擴散。

沒有同周薇傾訴,不想也沒必要,恐怕這苦苦的滋味隻可一個人靜靜的品味,慢慢的消化。輕輕攬過她,美人在懷,說他墮落也好,逃避也罷,苦笑著,一晌貪歡。

周薇凝望著他,欲語還休,隻將頭輕偎在他的肩上。

月光溶溶,將他二人籠罩其中,清冷至極。

滿目均是鮮血,順著屋頂,順著牆壁,甚至於順著眼角不停地流淌,李煜自夢中驚醒,周遭是凝重的一團黑色,實在數不清有多少個午夜,他都會被同樣一個夢境嚇醒。

身邊的薇兒猶在沉睡,頭歪歪的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手酸酸麻麻,卻不忍驚動於她。

“女英······女英······”他喃喃自語,自己能給身邊這個姣好女子什麼?富貴榮華亦或是身陷囹圄怕隻是一夕之變,國母的名號更不過是徒留虛名,心中隱隱作痛,自己是不是太過自私了?

當年與妻妹女英這段孽緣使她擔了多少不堪罵名,還深深傷害了心愛的娥皇,娥皇,娥皇,你在哪啊?朕錯了,錯了,不再控製,淚兀自橫流。

“主上這是怎麼了?”周薇略動身軀,玉手輕輕撫過他麵頰上還在滴落的淚。

“沒什麼······,隻是······隻是做了個······噩夢······”他哽咽著,說不連貫。

周薇俯在他的胸膛,一隻手臂環繞著他的脖子,緊緊地,不願放手,在她心中,他不隻是她的愛,更是她的生,她的夢,她的魂,她的思,她的一切。

“女英,宋廷又再催促歸順,稱病是再拖延不得了,怕······”,恢複平靜,他幽幽地說,“朕,對你不起······”

周薇忙擋住他的嘴,“臣妾不悔,你我情深遠勝一切,臣妾與主上同去同歸。”

李煜掙開她的手臂,“女英,朕的手上是不是有血?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他叫嚷著,近乎歇斯底裏。

她驚了,他不過是個風雅文人,隻想品品茶,彈彈琴,作作詩,賦賦詞,享再平凡不過的日子,實不想落到今日之窘境。聽他仍在咆哮自問,但不知該如何勸慰,隻微微起身用嘴堵住他尚未停止的話,她給不了他任何,而今,隻有她自己。

紅塵中,隻留一抹柔情,暖帳內,頓生萬般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