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銅人像下(2 / 2)

“外頭玩”的人,不象東京的“潑皮”、津門的“混混”、北京的“光棍”,倒有點象上海的“阿飛”,這些年輕人,無書可讀,無事可做,喜愛穿著打扮,講究吃喝玩樂,一群一幫,整天在銅人像附近招搖賣弄、嘻玩鬧事。

雖無大惡,但他們拉幫結夥,依仗著人多勢眾,喜歡鬥狠、要味、掐著人玩,喜歡無事生非打群架,喜歡沾花惹草撩姑娘伢。銅人像一帶方便熱鬧,相對開闊,打起架來便於疏散逃跑,於是這一夥,那一幫,時常邀約在此鬥毆,用拳頭、棍棒說話,以刀子、磚頭講理,憑武力解決矛盾衝突,以致血腥不斷。

“外頭玩的”伢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說話愛“丟橘子”,他們口中的一些特有詞彙,隻在圈子內麵流傳。比如女人叫“槍”,男人叫“杆”,長得漂亮叫“姐”,身材叫“條子”,長相叫“脈子”,衣服叫“葉子”,找女朋友叫“掬槍”,小偷叫“窖板”,偷錢包叫“鎩(sá)皮子”,掌管小偷的人叫“掌窖的”,“邀幾個人打他一頓”就說“浩幾管堂把他敲一頓”等,還有“拐子、攮子、舀子、吹燈、封喉、癱條”之類的江湖老話。

“丟橘子”在武漢是有曆史淵源的,葉調元的《漢口竹枝詞》中就有“局中明白旁人昧,說話由來橘子多”的描寫,“橘子”之“橘”傳由“譎”演變而來,“橘子話”指不為外人所知的行話,又稱“暗碼子”,極富武漢商埠文化特色。

這裏的橘子話,既非行話,又非黑話,應該是叫它“群話”,即在一定人群中使用的話,類似於現在的“網絡語言、Q言Q語”。說橘子話是一種賣弄,主要為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銅人像一帶還是“麻木”的老窩子。

麻木,武漢話原指那些愛喝酒,酒量又不大,整日臉帶酒氣的人,後指三輪車、電動三輪之類的代步工具。銅人像原有個“三輪車合作社”總站,三輪車集中停在此地候客。過去有種小黃鶴樓酒,二兩半裝,瓶子扁扁的,放在口袋裏正好,三輪車夫多半愛喝酒,無事便掏出酒瓶抿兩口。

用車的人,老遠便高呼“麻木”,不知是喊車還是喊人,反正人到車也到,這大概就是“麻木”一詞的由來。奇怪的是,當年並不禁止三輪車夫喝酒,也沒有聽說過有什麼三輪車酒後車禍。

此地有過讓人心驚肉跳,慘不忍睹的場景,1967年夏天,我親眼得見,有兩具武鬥致死的屍體在銅人像下停放了近半個月,大熱天,腐臭難聞,最後還是火葬場裏來人用鐵鍬將其弄走的。

改革開放之初,銅人像磨盤四周,又一度成為宵夜的聖地。天剛煞黑,一些小老板便開始搶占地盤了,擺張竹床,搭塊鋪板,爐子灶一捅,流動餐廳宣告營業,武漢人把這叫作“地皮攤子”。這裏炸臭幹子炸藕丸,賣點透味鹵菜、葷素皆備的小炒,還有大銱子排骨湯。酒品齊全,啤酒紅酒靠杯酒,所謂“靠杯酒”,就是將原封瓶裝白酒打零賣,一兩二兩用杯子量。

生意火紅的竹床餐廳

一個攤子一盞燈,有汽燈馬燈電石燈。照明僅靠路燈是不夠的,還需自備燈光。蠟燭不好用也用不起,一般是“馬燈”,條件好的用“汽燈”,亮閃閃的,吸引人。還有一種“電石燈”,老輩人忘得差不多了,年輕者根本不知道此為何物?

所謂電石,化學名稱為碳化鈣,外觀為灰色、棕黃色、黑色或褐色,塊狀固體,老漢口人叫它“臭瓦斯”。它與水反應生成乙炔,乙炔是可以燃燒發光。電石燈都是自己做的,像把小鐵壺,壺身長長的,壺嘴細細的,乙炔氣從壺嘴冒出,火一點,就會發出燦白的亮光來。如果電石不純,放進水中,有時會發出嘶嘶的響聲和臭味。

電力緊張,有些人家停電時,也會用上電石燈。電石無處可買,一般都是一些人從單位“順(不叫偷)”出來的,除了自己用,還送給親戚朋友。

攤攤有燈,燈影蒙蒙,熱氣蒸蒸,空氣中彌散著汗臭味、香煙味、焦油味,還有些說不清白的醡巴味,這似乎並不影響人們的食欲和心情,生意一天比一天火旺。宵夜者,男將居多,女人也有,大家坐在小杌子上吃的吃菜,喝的喝酒,你請我讓,吆七喝八,大聲談感情,小聲說國事,有臉紅脖子粗的,有搖頭晃腦的,有“敲杠子”賭酒的,嘈雜無序中透著幾分爽氣。

宵夜宵夜,一宵宵到深更半夜,第二天早晨一看,四處油漬,一片狼藉,隻是苦了環衛工人。

和六渡橋一樣,喧鬧也是銅人像的永恒主題。

享受寧靜,寧靜給人以冷峻的思考;享受喧鬧,喧鬧蘊含著生命的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