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的“串聯伢”(上)
那一年,我十二歲
1966年10月下旬,我身帶13元錢,30斤糧票,懷揣一顆紅心,滿腹豪情,到上海、南京等地參加了“革命大串聯”。那一年,我十二歲。
十二歲,摣把長,在大人眼裏一整個“伢秧子”,懂個什麼事,串的什麼聯?“串聯串聯,私人遊玩,國家掏錢”。其實,到如今我還是個“滿不懂”,依然不知何為串聯,因何要串聯,甚至連是該寫成“串聯”,還是“串連”都拿不準。當年,流行一種說法,叫“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在執行中理解”,執行容易理解難,一晃四十多年都已過去,我還是一個稀裏糊塗,不明不白。
文化大革命史無前例,想當初,就連湖北省委對中央的精神都理解不透,導致指揮不力,動作不大。這時,從北京來了一些大學生,為首的姓趙,叫趙桂林。趙同學不知奉了誰的指令,到武漢來串聯革命,煽風點火。結果,被打成了“南下一小撮”。沒想到中央表態說抓錯了,不是“一小撮”壞人,而是一幫子革命“小闖將”,此事鬧得省委頭們很被動,又是道歉,又是認錯。這讓我對“串聯”這個詞有了初步印象。
那時社會重血統,講成份,“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口號叫得震天響。開始,隻有那些革幹高幹,紅五類的子女,正統的老紅衛兵才能夠名正言順地出去鬧革命,我們隻能在一旁幹望。不久,學校全部停課了,串聯成了同學們的中心議題,頭等大事。混亂無序之時,自然無人顧及審查資格身份,於是,趕馬混騾子,一般學生,憑著一紙證明,甚至什麼都不憑,也能四處亂跑了。
革命是一個耀眼的詞彙,但凡和它連成一氣的,不論人和事,都會光芒四射。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十二歲的我、家庭有點問題的我,也會成為革命大串聯隊伍中的一員。
我終於說服了家裏人,跟著二十來個同班同學,手捧著紅寶書,背著被窩行李,沐浴著東風,踏上了串聯的革命征程。我們計劃先去上海,再北上,看望毛主席,再去延安,瞻仰革命聖地,再去……
第一次坐大船
武漢開往上海的大客輪,中午十二點才開船,我們按捺不住迫切,一大清早就跑到碼頭邊等候。秋陽高照,江流歡暢,同學們說著、笑著、鬧著,一個個喜形於色,臉上洋溢著溫馨,身上蕩漾著激情,絲毫不見候船的煩躁和不安,甚至沒有餓的感覺。
文革中,“江字號”的大客輪統統改名為“東方紅”,後麵加序號,我們乘坐的是東方紅6號,即老江德輪。長江上,過去有“飛江新,快江華,又飛又快是江順”之說,江德輪還是第一次聽說,名氣不大,估計船速不怎麼樣。
坐的是四等艙,卻非一人一鋪,上鋪兩人,下鋪三人,不掏錢的船,當然不能講條件,串聯隊伍人太多,大家隻能擠一擠。好在都是初次出門,第一次過集體生活,事事新鮮,加上十幾歲的毛童,玩性正旺,睡在一起,你壓我,我擠你,反覺得蠻有趣,有的一鬧,鬧到半夜。睡不在乎,吃也不在乎,船上供應的是蓋澆飯,白瓷盤子,反扣一碗米飯,菜和汁水澆在飯上,此謂蓋澆飯,分一毛五、二毛、三毛三等,份量還足,味道也不錯,都說比家裏的飯好吃多了。
餐廳裏 舒豪情
廣播裏喊著革命口號,唱著“大海航行靠舵手”,播著最高指示,整天吼個不停。第一天晚上,船上居然臨時組織了一場文藝演出,演員都是來自八方的串聯學生和普通旅客,自發參加,報名者卻是相當踴躍。人啊,都有一種高居人上的心理,都想利用一切可能,來展現自己的才華和與眾不同,來顯示自己就是推動曆史前進的動力。人生處處表演場,輪船的大餐廳便成了人們爭相亮相的大舞台。
節目很豐富,有舞蹈、槍杆詩、獨唱、三句半、器樂演奏等。武漢十九女中(那時已改名紅宇中學,並開始男女兼收)有兩位女生表演“老兩口學毛選”,一位姐姐頭係白毛巾,嘴貼八字胡,白淨的臉上畫有幾道黝黑的皺紋,另一位則紮個“粑粑頭”,嘴巴一癟一癟的,滑稽極了。兩位的表演卻是十分認真,動作也很到位,引來掌聲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