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滄海(下)(1 / 2)

入眼是混紅的暗夜,八荒無根的風狂妄肆掠,吹亂的墨發,再難重新拾掇。

幾縷不安分的青絲,撩開眼簾深處的眸光,烙上湖藍無邊的深刻印記,前塵撲麵而來,澎湃洶湧的記憶,如這滄瀾紅海的潮水,起落間跌宕不已。

守住一座城,等候一個人。

陸子箏想要守住涼源郡,就是為了等待那個人的回歸,三百年,長長短短的三百年,抵不住時光寂寞,抵不住人間過眼雲煙。

卻長到讓他以為,像過了一生那麼久。

滄瀾紅海承載了洪荒萬象,沒有誰可以站在高高的海岸邊,記不起前塵舊事。親眼見過的,那些經曆過的,都會銘記在心,用法力將之禁錮封印的故事,終究不會散去。

黯然了目光,垂下眼睫投下一道略感寂寞的影子,在紅紋麵具的遮掩下,沒有人能看出他的心情。

悲喜何物?在他的一生之中,展顏的眉目,數之也隻一二罷了。

憶山挪開步子,漸漸走近那個快要被這猩紅的血海淹沒的藍色身影,麵目有些驚恐的望著陸子箏,她張了張口,欲想喊他,卻在抬眸的瞬間,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絕望冷漠。

將瑟縮的手裹在袖子裏,雙手緊扣在一起,隨著旭日東升,十二個時辰的等待是漫長而心慌的,滄海的冷風將憶山渾身打上一層冰霜,讓她露在外麵的雙眼萬分困倦。

她不知道陸子箏在等什麼,隻道是想進入璽歸大陸,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她也不知道為何看著陸子箏的背影,她就心生一種莫名的寂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憶山以為,將暮不曾談起過他的過往,窮奇隻說過他是仙界大殿下,天帝的兒子,如何會成為盤山山神,如何從來不回天界,她從來不問,所以也從來不知道。

如果一個人想告訴你他的故事,自然無需多問。

而有些時候,過去的終歸是過去,世間猶如這滄海一般,聚合總有離散,不過浮雲青煙。

又何必去問?又何必去說呢?

憶山睜開凝結很久的眼睛,定眼看著遠處紅霧繚繞的海際,突然來了精神,將裹在肩上的紅綾向下拉開,露出早已凍得暈紅的小臉,一臉笑意的盯著陸子箏臉上的麵具,響聲笑道:“那可是璽歸那邊使來的?”

聲音中包含著期待已久的興奮,如果不是陸子箏說,過這滄瀾紅海,不能使用平常的船隻,憶山定然早已忍不住要劃著礁石邊擱淺的幾艘破船,向滄海進發了。

隻有從璽歸來的人,才能載著這邊的人過去,這是恒古的約定,誰也不能破壞規則。

因為破壞規則的結果,下場隻有死!

而擱淺在滄瀾紅海這頭的這些破船隻,卻都是從璽歸大陸那邊飄蕩過來的。從前有人去過璽歸,也有人回來過,可是誰也不知道去那邊的人,都是些什麼人,而回來的,也並非就是去的人。

他們的下落,沒有人知道,因為根本沒有人關心這個問題。

璽歸大陸,就是天地的放逐之地,遼源中土之上,洪荒三界,被遺棄的各界諸人,都會去的地方。

可是通過滄瀾紅海,就等同走在地獄的刀山火海。

世人以為,放逐之地不過窮荒,實則在其路途,就已是絕境。多少走過滄海的生靈,最後都沉歸深海,魂歸四方,再找不到重生的道路,再也找不到回去的故鄉。

其實在目光所及之處,滄瀾紅海也沒有任何生靈的存在,在深海之處,依舊死寂無聲,海麵上奔騰翻湧的波濤,發出聲聲嗚咽的嘶鳴哀怨。

越是在那如扁葉的小舟使近之時,濃烈的哀嚎聲漸次撲來,像斷裂的帛錦被一層層撕開,如失聲的尖叫鑽進耳朵,憶山凝起一道妖光,成鍾鼓之象罩住周身。

可那如咒怨的嚎叫,依舊刺透結界,從無名深處席卷而來。

冷不丁手背浮現突突的經脈,憶山雙手成疊按住,額角沁出冷汗,心裏越是慌張。隨著冰冷海風一刮而過,更冷了身上。

滄海就是死亡上演最精彩的地方,受不住此地頹生之氣的影響,凡人若再此地待上一刻,不讓誰拿刀,他們自己都會咬舌自盡,這也是為什麼,沒有人願意接近滄海。

身在涼源郡的人,雖知道這個地方,卻從未敢踏足這裏一步,除了他們的郡主陸子箏以外,也沒有人能抵禦滄海的頹生瘴氣。

而憶山之所以能在此地渡過一天一夜,全然也是因為陸子箏,他施築的藍魔結界,已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滄瀾紅海的困境,在他眼裏,隻是輕微細末的小事而已。

冷然垂首,看小花妖憶山望著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嘴角輕撇,哼道:“不是璽歸來的,難不成從地上鑽出來的不成。”

等了這麼久,以為那邊不會有船來了。

他等璽歸的船,從來沒有等過時間有一日之久。

眉宇一軒,憶山眯著眼笑看陸子箏攜了一身被風吹冷的華衣踏上那如墨漆黑的扁葉小舟,她也挪動自己早已站麻的雙腳,一個傾身飛進船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