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邊隨意找的小客棧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好環境的,隻是得了依山傍水四字,卻也有幾分天然雅趣。源靈早早的和衣而眠,此刻以睡得熟了。這還是淩風第一次看見她的睡顏。但見她如嬰兒一般的蜷在床腳,雙頰帶赤,烏發如綢,無疇麗色中更添了一分從不現於人前的柔弱。
淩風此刻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正自綺思難抑,忽覺物轉星動,光影迷離,轉眼間立足處已是綠草茵茵。但見一臉上生著幾點雀斑,尚有幾分稚氣未脫的平凡女子荊釵布裙,素麵朝天,另有一人從不遠處走來,臉上擦著數道泥印,手中拎著幾隻野兔,依稀是淩風模樣。
隨時光流逝,歲月流轉,兩人伴木屋一間,薄酒半盞,荒田八九畝,野花三兩枝,漫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女子臉上飛揚的歡快與咯咯輕笑一同肆意揮灑著,久久不絕。
他們是看不到淩風的,淩風也不知如何離開,隻得從旁看著。
一日男子去往集市後,再未歸來。女子再找到他時,那人正倚著一棵樹,大量的草葉,碎石嵌入他血肉模糊的背上,手上,胸前。裂開的指甲中被泥土所填滿,地上染血的草葉清楚的標出他爬行的軌跡——從終點回望,恰是家的方向。當女子出現時,那張被腫脹與血汙遮住了視線的臉無比準確的轉向她。“叛軍要拉我入伍,我自是不肯的…”他說。那是他的最後一句話。
男子隻是普通人,是以她也從未表露過自己已進入聖域多年。可眼下,她的無助卻與普通人一般無二。生死輪回於她仍是太過高遠的領域。在覺醒時她是窺見過一部分未來的,卻死死抱著自我安慰般的渺茫希望而不肯相信。她也知道更進一步的方法,隻是人生一世,若得如此而直至垂垂老矣,她要天下無敵,長生不死何用?隻是現下這薄田茅屋卻也如夢一般無聲而去。
她顫抖著為他合上另一隻流著濃水的眼,一頭長發猛然飛揚!又徐徐落下。女子霍然立起,仰首向天,長嘶聲做千萬回響激蕩,雲斷,風裂,霧愁,山怮!
掩不住的熾白光焰從她體內透出來,光翻浪湧如旭日初升!無形的波紋一道道掃過大地,金石流,土山焦!不知多少有形無形的存在在這極高亢淒厲的鳳鳴中無風自燃,化灰飛散。中央的火球卻不見外擴,甚至有內斂之勢。火舌漸熄,光球漸驅圓融,內蘊煌煌古意,似已曆滄海而化桑田!
光球色做青白,微微顫動,忽然炸成萬千碎片!每一片碎片上都牽著一縷魂絲,萬點流光在魂絲的牽引下迅速回攏,聚至一點處,化成一點亮至極處的星炎,星炎閃耀七次後,又顯化萬點流光,凝成一個雙手抱膝,長發飛揚的纖麗身影,望其麵容,赫然是源靈模樣!餘燼落在她身上,化為紅裙曳地。
一個月後,千象迎來了一名神秘女子。
兩百年後,淩風不止一次的聽見她捫心自問,那個被從黑森林中帶出來的男孩到底是什麼,一件能幫她壓製反噬的至寶,一位同類,一個用以追憶往昔心中悸動的替代品?一切的問題都隨那日演武場上黑衫少年的倒下而煙消雲散。那一日她直接以本體為他重構肉身,又以己身精血溫養,於她自身實與剝骨抽髓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