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家祖輩上沒有讀書人,哥哥、姐姐由於家境貧困,也沒有被送去讀書。盡管要強的母親總想從老兒子開始結束祖輩上文盲的曆史。但是母親看見老兒子個頭不高,又很瘦弱,真擔心他上學被人欺負,又由於難以糊口的家境,願望還未能得以實現。到了他7歲時,還沒有想他上學讀書之事。
說來也巧,老舍家一個有點親戚關係的長輩人,叫劉壽錦。他是個不善理財而心地善良的人,特別愛施舍。有一天來到他家,進門看見老舍便問他母親:“這孩子上學了嗎?”母親說:“還沒有。”劉大叔馬上說:“明天早上我來,帶他上學。”母親甚是感激,她盼望孩子能去讀書。
第二天母親把老舍收拾得很幹淨、體麵。一大早,熱心的劉大叔就把對學堂懷著無限的好奇的老舍帶到了一家改良私塾裏。他懵懵懂懂地給孔夫子的木牌像磕了頭,就成了這兒的學生。
劉大叔的慷慨助人,讓老舍終生難忘。是劉大叔替他繳上第一次學費,是劉大叔買了筆墨,三本必讀課本《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是劉大叔扯來一丈藍布,老舍上學才有了新衣服和新書包。
私塾老師雖才到中年,卻是個極死板的老古董,終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教師教得常常是搖頭晃腦,入情入境,極端投入,學生卻學得枯燥乏味,似懂非懂。老舍小小年紀,自知上學不易,他能克製自己,發奮苦讀。雖少言寡語,卻會思考,不懂就常常向教師提問,這是為什麼,那有啥道理,常常把挺有愛心的老古董問得不耐煩,教訓道:詩讀百遍,詞意自現。老舍便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單調的私塾學習,已看出老舍頗有穎悟,啟蒙教育也給他打下了良好的古漢語根基。
他聰明慧智,又有“私塾底子”,三年後順利地考上了西直門大街路北的市立高中胡同第二小學,並且一舉考進了三年級。
在學堂裏,老舍發揮著自己的才華,他如饑似渴地吸取知識。對算術、繪畫興趣不大,卻偏愛語文。國文課上,他十分專注地聽先生講課,先生講的一字、一句都融進了他的腦海裏。這時他對國文已產生濃厚的興趣,漸漸地課堂上所講授的知識,已難以滿足他的求知欲。他開始看課外書。家境貧寒,沒有藏書,他就去同學、朋友那兒借書看。什麼《小五義》、《三國演義》、《水滸傳》、《儒林外史》、《封神演義》等,隻要有書,他就愛不釋手,沒有書讀,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有時和同學同看一本,有小夥伴們看不懂的地方,他就津津有味地給他們講解。後來小夥伴們買來書索性先讓他看,看懂了,好講給他們聽。因為看書,老舍還留下過許多趣事。
記得有一次,一位同學弄了一本《西遊記》,他想借看,但那位小夥伴有些不願意借。老舍說:“我三天保證看完還給你。”那位小夥伴對他的許諾半信半疑,還是借給了他。老舍如獲珍寶。放學後,就偷偷地藏到小教室後邊的桌子下麵,全神貫注地看起書來。頭一回看神話巨著,離奇魔幻的故事讓他手舞足蹈,鬼怪的歹毒讓他氣憤不已,悟空的奇異之變又讓他驚歎不止,神秘的奇幻讓他忘了一切,他不知不覺走進了芸芸眾生的神話世界。看啊看啊,入了迷的他一直看到星空滿天,全然不知,後來看累了,竟然趴在桌子下睡著了,一覺醒來,趕緊跑回家去。正在焦急中等待的母親正想派人尋找他,看見兒子滿頭大汗地跑回來,想抱怨責怪他。當知道了回來晚的原因,隻是愛憐地搖搖頭,並沒有責備兒子,她理解兒子的心。老舍說話算數,兩天後還書時,小夥伴感到很吃驚,厚厚的一本隻三天竟全讀完了。
老舍小小年紀,已背得許多古詩文,又寫出一手好文章,常常揮灑自如,文筆雋秀,筆底生風。他的才華頗得先生的讚許和同學們的羨慕。
剛剛轉學不久,有一次,他和同學煜年相約,考完作文一起去放風箏,恰好這天作文的題目是《說紙鳶》。小小的老舍,思維敏捷,文筆暢快,三下五除二寫完作文,湊到正苦思冥想寫不出來的煜年身邊,悄悄地說:“煜年,我說你寫,好快點交卷,放風箏去。”他說一句,煜年寫一句,不一會兒,煜年順利交了卷。兩人拉著手,連蹦帶跳地跑出教室,高高興興地放風箏去了。
隨風起伏的風箏在空中飛舞,似近似遠,那風箏像海鷗在海中沉浮。老舍忘掉了一切,和夥伴完全投入到大自然的懷抱中。
過了兩天,先生在批改作文時,發現煜年的作文《說紙鳶》寫得很有味道,就把他的作文當範文來講,對這篇作文大加誇讚,說:“我給大家讀上幾句。‘紙鳶之為物,起風而畏雨;以紙為衣,以竹為骨,以線牽之,飄揚空中。’”先生高興地稱讚這篇文章“破題得體,先獲吾心,佳作”。在下麵聽課的煜年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好笑,騙得先生這樣高興,得意地望了老舍一眼。老舍美滋滋地看了一眼煜年,四目相對,偷偷頑皮地笑起來。不巧這情景被先生發現了,先生一番質問,小把戲包不住了。煜年隻好從實招來,低頭承認錯誤。出乎意料,老師不但沒批評,反而無限感慨地說:“我在北京教書多年,慶春文章奇才奇思,時至今日,諸生作文無有出其右者。”
不能不說,這位先生是最先發現老舍文學天分的伯樂。也不能不說,孩童時期的老舍在文學天地,已顯示出他那固有的天資,初露頭角。
老舍的聰明和文學天資,得到先生賞識,先生更加器重、厚愛他,他成了先生的得意門生,還常常被委以重任。
他上的那個小學當時實行的是“複式班”。“複式班”是因為教室緊張,先生少,把高年級的學生和低年級的學生放在同一個教室裏上課。先生給低年級上課時,指派老舍做高年級代課小老師。老舍的心情異常興奮,初次登上講台,未免有些心慌,但很快他便鎮定下來,落落大方,充滿自信,一會兒用那稚嫩的童音領同學們讀課文,一會兒又逐字講解課文內容。調皮的同學提上幾個疑難問題,準備難倒這個小先生。可老舍雖然年少,骨子裏早已有了母親的強勁,加上頭腦靈活,反應快捷,不時還有兩句幽默,解答問題,言簡意賅。小先生教課,氣氛活躍,同學們服氣。下課了,一個同學拍拍老舍的肩膀說:“慶春,你現在可以做先生了。”弄得老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兒時的老舍是個普通的孩子,他充滿童稚、童心,他又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要強、好學、聰穎。他兒時當先生的經曆,也許就奠定了他日後從教的基石吧。這可是他當初所始料不及的。不然你看,幼年時的老舍從不愛講話,怕見生人,而數年後他卻寫出幾百萬言的小說。而且口才也是遠近聞名的。並先後在抗戰時擔任了“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總負責人,主持全國作協組織工作,新中國成立後又擔任了全國文聯和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
知識豐富了他的智慧,學習給他帶來極大的樂趣。他遨遊在知識的海洋裏,尋找那夢幻般的世界,從書本上他知道了許許多多未知的世界。當他完全醉心於求學時,中國已經發生巨大變化。光緒“駕崩”,太後歸天,三歲娃溥儀登基,廣州戰亂,都沒有使北京城有什麼變化,順民們依然如故地生活著。
由於三哥要娶媳婦,母親是要強的人,盡管家裏窮,婚事再節儉,也是需要一筆錢呀!母親隻得把祖墳地典了出去,來成全這門親事。典地時要立個文書,像這樣的事,以往都是由主事的男人來做,而舒家隻有老舍能識文斷字。他在文書上寫了“錢無利息,地無租價”八個大字,簡明扼要。小小年紀,老舍已能支撐門戶,初諳世事了。
不久,三姐也出嫁走了。有些刁氣的姑母去世了。家境的變化,使原有勉強糊口的生活更加困苦艱難了。母親想再難也要供兒子讀書,樸素善良的母親雖然不知道老兒子日後能有何造化,更不懂知識對於人類的貢獻,但是她卻知道,念書是正道,有文化、有知識受人尊敬。母親這時已經是50多歲了,她去給闊人家當女仆,後又到小學堂做工友,給教員做飯,打掃衛生,也就是老舍妻子胡潔青的那個學校。胡潔青沒想到,朝夕相見的這位學校女工友,後來竟成了她的婆婆。
老舍深知自己念書不容易,看著母親兩鬢過早地染上了白霜,望著母親日夜操勞消瘦的身影,一陣陣酸楚湧來。常言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理解母親的艱辛,童心過早地蒙上了“憂患意識”,他懂得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幫什麼,怎樣去分擔母親的憂愁。
老舍每天早上喝兩碗稀粥、吃一塊鹹菜去上課,每當中午回家,他腹中早已饑腸轆轆,進門便喊:“媽,今兒有沒有飯?”如果聽到母親歉疚地回答:“今兒沒飯了。”他怕母親難過,回頭就走回學校去,忍著饑餓的痛苦,帶著窮孩子的尊嚴和剛強,不讓同學們看出他沒吃上飯的樣子,精精神神地上下午的課。放學回家後,母親總是擔心地問:“慶春,挨餓了吧?”他卻笑嗬嗬地說:“媽媽別擔心,我胃口小,不餓。”母親含著淚,苦笑著,她知道懂事的兒子在騙她,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正長身體,學習又累,是多麼需要吃飽飯哪,然而當時窮人真是勒緊褲帶過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