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飄忽(1 / 1)

魯迅先生在筆錄阿Q行狀時,用過一個妙詞,日“飄忽”。李白有句“人生飄忽百年內”,形同燭火。

阿Q飄忽。這情形體現在“斷子絕孫的老Q”身上極值玩味。他生而逢時,身旁是轟轟烈烈的辛亥革命,因而閑不著,雖然不去“排滿”,也有許多的衣物倒買給鄒七嫂等人。像許多身無分文因此極喜歡革命的人一樣,阿Q昂然奔走於城鄉之間。在中國,革命總是首先發韌於城裏,同時隻有在鄉下形成燎原之勢的時候,才有氣象。城裏是學說的傳播地,鄉下則宜實踐。譬如阿Q在鄉下用磚頭砍尼姑庵大門,以示反封建的決絕。魯迅先生筆下也真是有趣,把阿Q衝革命的領域放在了宗教的、女性的當然也是軟弱的尼姑與尼姑庵,活畫出一些在潮頭上的中國人卑俗的魂靈。

然而阿Q飄忽,飄忽的結果是未獲善終。他未獲善終據說仍有其它原因,譬如中國民族資產階級的軟弱性等。但我覺得阿Q失敗,就在於飄忽。串連於城鄉之間當然是好事,但革命起來總須穩紮穩打才好。

用飄忽,狀人之行徑,差不多有美願生焉。飄忽不是退縮,也並非躲閃與規避,乃一往無前的高蹈。缺點在行蹤不定。漢語的確不得了,以音形義三處定人。倘若阿Q整潔威重,飄忽則有王金發這樣革命黨魁的意味;如果阿Q會些武功,飄忽又具燕子李三的俠風,然而阿Q什麼都沒有,什麼也不是;他的飄忽隻成就了一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