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發脾氣,別發脾氣,”庫茲瑪神甫說。“你別冒火。我去央求他。”
庫茲瑪神甫就走到根納季·謝米切夫麵前,開口央求他說:“你這是何苦?你,那個,心裏要明白。唱歌的人應當戒酒,因為他的嗓子,那個,是嬌嫩的。”
根納季搔脖子,斜起眼睛瞧著窗子,好象這些話不是對他說的。
《天使頌歌》唱完後,大家唱《我信仰》,後來又唱《公正合理》,唱得有感情,平穩,照這樣一直唱到《我們的父》。
“依我看來,庫茲瑪神甫,”指揮說,“普通的那首《我們的父》比樂譜上的好。在伯爵麵前應當唱普通的那首。”
“不,不。唱樂譜上的那首吧。因為伯爵在京城裏做彌撒,隻會聽到樂譜上的那首,不會聽到別的。恐怕在那兒唱詩班裏用的樂譜,老兄,還跟這裏不一樣呢!”
《我們的父》唱完後,大家又咳嗽,擤鼻涕,翻樂譜。最困難的工作,大合唱,馬上就要開始了。阿曆克塞·阿曆克塞伊奇教兩隻歌:《誰是偉大的上帝》和《全世界的榮耀》。哪支歌學得好,就在伯爵麵前唱哪支。臨到大合唱,指揮的勁頭來了。他那和善的神情不時被驚恐所代替。他揮手,活動手指頭,聳動肩膀。“強音!”他嘟噥道。“平調!放鬆,放鬆!唱呀,蠢材!男高音,你們沒唱好!朵朵梯朵朵。索西索,你這個笨腦瓜!‘偉大!’男低音,唱‘偉偉大’”
他的提琴弓子在唱錯的兒童最高音和兒童中音歌手的頭上和肩膀上不住敲打。他的左手不時伸出去擰小歌手的耳朵。
有一次他甚至昏了頭,彎著大拇指在男低音歌手根納季的下巴上彈了一下。可是那些歌手沒哭,也沒為挨打而生氣,因為他們領會到他們執行的任務十分重大。
大合唱後,沉默了一分鍾。阿曆克塞·阿曆克塞伊奇冒著汗,紅著臉,筋疲力盡地在窗台上坐下,用他那對沒光彩的、疲倦的、然而又得意的眼睛打量在場的人。使他大為不滿的是,他在聽眾中瞧見了助祭阿甫季耶索夫。助祭是個高大壯實的漢子,生著紅彤彤的麻臉,頭發裏夾著一根幹草。
他站在那兒,胳膊肘倚在爐台上,臉上現出鄙夷的冷笑。
“行啊,唱吧!唱那些樂譜吧!”他用深沉的男低音嘟噥說。“伯爵才要聽你那些歌呢!按樂譜唱也好,不按樂譜唱也好,他才要聽呢。因為他是個不信神的人埃”庫茲瑪神甫驚慌地往四下裏看,搖搖手指頭。
“得了,得了,”他小聲說。“別說了,助祭。我求求你。”大合唱後,他們唱《讓我們的口充滿讚美》,練唱就到此結束。歌手們走散,到傍晚再聚在一起練唱。天天都這樣。
一個月過去,又一個月過去了。莊園總管也已經接到通知,說伯爵不久就要來了。於是老爺家的窗上終於卸下撲滿灰塵的魚鱗板,葉弗烈莫沃村的人聽見了走音的破鋼琴的聲音。庫茲瑪神甫麵容憔悴,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憔悴:究竟是因為興奮呢,還是因為驚恐。
助祭走來走去,不住冷笑。
下一個星期六傍晚,庫茲瑪神甫走進指揮的住處。他臉色蒼白,肩膀瘦削,紫色法衣象是失去了光彩。
“剛才我到伯爵大人家裏去過,”他結結巴巴地對指揮說。
“他是個受過教育的老爺,有高超的思想。可是,那個,真叫人痛心啊,老兄。我說:‘請問,大人,明天您願意幾點鍾敲鍾做彌撒?’他老人家對我說:‘隨您的便。不過,能不能做得快點,快點,不用唱詩班。’不用唱詩班!那個,你明白,不用唱詩班了。”阿曆克塞·阿曆克塞伊奇臉紅得發紫。對他來說,再罰跪兩小時也比聽見這樣的話輕鬆得多!他通宵沒睡著。使他難過的,與其說是他的辛勞白費了,還不如說是阿甫季耶索夫今後要不住譏笑他,害得他走投無路。阿甫季耶索夫看見他傷心,暗暗高興。第二天做彌撒的時候,他始終輕蔑地斜起眼睛瞧著唱詩班的席位,那兒隻有阿曆克塞·阿曆克塞伊奇孤零零一個人用男低音唱歌。助祭提著手搖香爐走過唱詩班席位的時候,嘰嘰咕咕說:“按著樂譜唱呀,唱呀!加把勁唱呀!伯爵要賞給唱詩班一張紅票子呢!”
做完彌撒後,指揮受了氣,一肚子委屈,心裏難過,走回家去。在家門口,臉色通紅的阿甫季耶索夫追到他身邊來。
“等一等,阿遼沙,”助祭說。“等一等,傻瓜,你別生氣!倒黴的不止是你一個人,老兄,還有我呢!剛才做完彌撒以後,庫茲瑪神甫走到伯爵跟前去,問他說:‘您覺得助祭的嗓子怎麼樣,大人?他的男低音可以說是盡善盡美,不是嗎?’你猜伯爵怎麼說?多承他恭維一番!他說:‘哇哇地嚷,那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人的嗓子,’他說,‘可不及人的智慧那麼要緊。’這個彼得堡的能人啊!不信神的人總歸是不信神的人!我們走吧,可憐的老兄,我們去喝它一盅酒,消消胸中的悶氣!”
兩個仇人就互相挽著胳膊,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