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威士忌裏喧嘩的冰塊(1 / 1)

前幾日,看電視新聞,說老鷹樂隊在俄國紅場舉辦演唱會,又說他們已經20年沒出新專輯了,這回推出第二張專輯。

老鷹樂隊的CD我買了10來張,還覺得少。想把他們不同年代、不同演唱會的CD都買來傾聽。目的隻有一個——所有喜歡老鷹樂隊的人均如此——聽《加州旅館》。

我聽過他們1989年灌製的電台唱片、百代公司的ADD唱片、他們在大西洋城的演唱會VCD-聽《加州旅館》的不同。雖然同是一曲《加州旅館》,音樂家在不同的心境下演唱都有不同,找這種“不同”,是樂趣所在。我甚至覺得,不同季節、下沒下雨,都會造成別樣的《加州旅館》。

我聽CD愛搞對應。愉快時聽柴氏憂鬱的《佛羅倫薩的回憶》,旅行前聽《中亞細亞的草原上》,嚴肅認真的時候聽波裏尼之勃拉姆斯。其實這是亂搭配,沒有什麼對不對。這種對應意味著使音樂退為背景,如南宋詞人薑白石之“小紅低唱我吹簫,回首煙波十四橋”(摘句——作者注)。各忙各的,雲霧繚繞。而聽《加州旅館》的時候,卻對應不了,要貫注精神跟樂曲前進。身上的每一部分神經都有分工,分別監聽電貝司、木吉他、手擊鼓的穿插演進。它的前奏最是奪人心魄,如落花流水,似天上人間。然而每次聽都怕它出錯,心思在貝司鍵盤後麵爬行。當前奏結束,引出主唱的第一句歌詞時,陽光從撕開的雲層射出,可以鬆一口氣了。而聽著聽著,又懷念前奏,倒過來重聽。聽前奏又盼著歌聲早點出來,心放不下,像撐杆跳運動員落在墊子上,一彈老高。

其實我說不清楚《加州旅館》的出色,而且已經說亂套了。我覺得心裏最深處有一個洞,與獨有的音樂相接,如老鷹樂隊。他們是讓野草瘋長的恣肆的雨水,是平原上的白楊之風,是足球大門披掛的紅白相間的舊罩網,是威士忌裏互相擁擠說笑的透明冰塊,是煙鬥上的隱隱花紋,是亞馬孫河流的獨木舟與凡爾賽官的鐵鑄大炮,是草香的鐮刀和教堂的坐椅——致敬!親愛的老鷹樂隊,祝你們在俄國演出成功。

《加州旅館》的詞大致說,一些朋友在公路上開車漫遊,天晚,來到一家“加利福尼亞旅店”(亦譯酒店),裏麵有令人心動的酒會,於是加入飲酒狂歡。後來他們喝多了,想走卻找不到出去的門。門童問:你們要幹什麼?答:買單。門童說:買單可以,回家可不行。

這首歌的描述比童話還好,不喝酒可以,不歡樂不行。不跳舞可以,不高興不行。

加州旅館禁止什麼?禁止不快樂,禁止一切與快樂無關的事情。而對我來說,快樂之一在於小心翼翼地聽《加州旅館》,其中最勝,是電貝司手結尾處的一大段華彩,其味難表,徒喚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