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牆上掛著一幅招貼畫，說殺蟲劑多麼厲害，一堆小蟑螂翻白死了。字這樣：“死得好！死得快！不信死給你看。”
有噱頭的話，大約是這句“死給你看”，仿佛是舊時代剛烈使性的婦女的口吻，然而這是替蟑螂說的。
動物與昆蟲們不會說話，有創意家出來替它們說話，采用比喻或虛擬的方法。不過，頭一句話就是“死給你看”，然後陷入再度的沉默之中。
我也想過替動物代言的事情，卻沒有想明白。一是不通獸言鳥語，不同的鳥獸應有不同的語言與方言，此生難知。二來不知道動物們各自想說什麼——老鼠想說什麼，孔雀和螞蟻又想說什麼，不清楚。有一層意思，我想是不會揣測錯的，那是它們共通的心聲——對人類的恐懼，或者說，對人類越來越恐懼。
我想起頭幾天讀到的另一條報道，某地動物園內的一群狼跑掉了。當地采取下列措施：製作毒餌，武裝人員把守在山下，鳴鑼威嚇等等。在後來的幾天裏，狼陸陸續續被擊斃，在它們夜間下山找食的時候。其中有一隻狼被20多名猛人亂棒打死。目擊者說，那隻狼走路的樣子很怪，晃晃悠悠，亂棒打起來並不難。有關人士認為狼走路不穩是吃毒餌造成的。後解剖，它的胃裏隻有一些草根，餓的。
我說的其實不是狼該不該死、蟑螂該不該死。“如果你反對打狼，把它們送到你們家裏，你幹不幹？”我當然不幹，也不敢。同時，不信有專人捉狼，再專程送到我家。我想的是，狼彼時想說什麼呢？不會是什麼精辟的話——我運動，我存在之類，不外是：餓呀、害怕、饒命等等。動物比人類懂得感恩。春天到來的時候，小鳥枝頭高唱，一古腦說出許多感謝春天的話。貓曬太陽、黃牛在地頭打盹，是邊休息邊感恩，或邊享受邊感恩。動物知道自己創造不出春天，陽光暖了，小溪解凍，綠草無邊，又吃又喝又好看。誰給的？春天。那就感謝春天吧。人也創造不出春天，但並不覺著有什麼要感謝的。人們，他們其中越來越多的人認為網絡、等離子彩電、股票、房子哪一樣都比春天重要。隻有吃錯藥的小資才歌頌春天。而且人好像不喜歡感謝天地，隻感謝自己。開口就是“我……”如何如何。
動物們想說的話第一是感恩，謝忱春天和大地給予的庇佑；第二層意思大約就是對人類的恐懼。它們不懂上天為什麼賦予人類這麼大的能耐，特別是科學的能耐。砍伐森林、發明毒鼠藥和殺蟲劑。它們越來越弱了，動物園裏的老虎不會吃活雞，最後隻好“死給你看”了。動物們還有許多的話要說。假如熊也上網的話，會在醫學網頁上看到這樣的資訊：國外一家研究機構經過多年的分析實驗，發現熊的膽汁沒有任何治療意義。所謂熊膽治病，是傳統醫家的一大謊言。熊很想把這個結論說給人聽，隻是它們不會說。一些倒黴的熊（包括幼熊）仍被關在鐵籠子裏，肚子插著導管，滴答滴答地漏膽汁，使養熊的人攢多了賣錢。
動物對人什麼也沒說過，從來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