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向動物學習(1 / 1)

在桑園,一條小蟲子在水泥路上爬。我忽然想起一首歌:“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遙遠,有個馬車夫……”後一句忘了。蟲子不履,肚子在地上輾轉,估計也不舒服。我用樹葉做鏟車,把蟲子鏟到西邊十多米遠的地方,鄰近草。這樣一來,節省它大約半小時的時間。但蟲子落地後,卻掉頭往回爬——也許“鏟車”剛才的速度太快,它沒坐過,蒙了。我又把它鏟回西邊,它原本就在向西爬。然而蟲子還是爬了回來。

蟲子一定要自己爬到西邊,運輸傷害了它的自尊。而且爬回來再爬回去,單程變成了雙程,我提高了蟲子的時間成本。可見天下事誰也不能替誰做。汽車可以替人跑,但不能替人考MBA。溥儀原本沒想當皇帝,但必須替順治、康熙這些爺接著當皇帝,結果一輩子都不安生。但替的事還是很多,人們把它看作是責任,凡事擔當。父母替兒女穿衣喂飯,替孩子擇校,替他們憂之喜之。到孩子長到婚嫁的時候,父母進入茫然,因為不能替代。許多獨生子女家庭,由於孩子上學或出國,老夫妻為之空空落落,有人甚至會生病。他們說是想念,而想念的苦惱中包括許多瑣屑的侍應工作被迫停下來,使他們的思想與身體都不好過。

動物在小崽分窩的時候,父母顯得粗暴,逼迫幼獸接受殘酷的生存考驗。我在電視上看大鳥教小鳥飛翔。巢建在山崖上,小鳥不敢飛,它沒有任何飛翔方麵的經驗。大鳥在它們麵前一遍遍地飛,誘發小鳥的本能。小鳥害怕。如果我是小鳥,有可能悄悄順山崖慢慢滑到地麵,與鬆鼠青蛙為伍偷生。後來大鳥用翅膀把小鳥搡下去,小鳥開始飛,驚慌地,然後是快樂地飛翔,學會了轉彎和停落。對動物來說,強迫性的生存訓練有一個標誌,即從母親認為小崽可以開始獨立生存時開始。這種標誌是能夠奔跑與消化食物。對人而言,這一界限是模糊的,人好像總也長不大。孩子可以在運動會上跑第一名,但沒人認為他因此可以獨立生存、搬出去住、自己賺錢。跑這麼快還不能獨立生存嗎?不能,父母這樣認為。這是說體能。在智能方麵,孩子得了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第一名,按說比狐狸都聰明了,但父母也沒把這事和獨立生存放在一起考慮。在中國,獨立生存隱約的標準是上大學與當兵。這種“獨立生存”是別離,而非生存。是淚水漣漣與千叮萬囑,沒有動物那麼寧靜踏實。

這不光是父母過於擔待子女的一切,有些子女的確不會獨立生存。我見過一位30多歲還不會獨立生活的人。30多歲再幼稚就顯得愚蠢了。但愚蠢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叫“單純”。跟熊過不去的清華大學生劉海洋即如此。我還聽說,有些“知識分子”60多歲了還不能夠獨立生存。如果人的體能、智能和技能的增長都無助於人的生存,增長又有什麼用呢?固然人的事情比動物複雜,除了能力之外,還要學習勾心鬥角、忍辱負重之類的“情商”。但需要向動物學習的地方還是很多,動物分窩之後,第一件事是保證自己不餓死,這一點跟人比起來就十分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