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觀看大地
人在少年,都渴慕過天。看風箏、飛鳥和雲彩,體會自由、遼闊和遙遠的地方。
長大後,如果坐飛機往下麵看,才知道大地是最可愛的地方。河流像一條項鏈,公路像鞋帶,城市如一座蜂房,蜂房密密麻麻的小房間,就像從天上看到的城市的樓宇。
反過來再看天。在飛機上觀察天,不知天在哪裏。所謂“天”上隻有雲層,假如沒有雲的話,人隻看到由光譜折射的無盡的藍色。天上還有什麼?空氣。這是指在大氣層之內所具備的空氣,但看不到它的。
我們每天說的“天”,在天上竟看不到。這是說,作為空間的天固然存在,但和人們所想象所賦予的內容並不一樣。
而地,在空中所見到的田園、茶山,擔得住“錦繡”二字,比在衣服上見到的繡花還要美麗。
這差不多可以做人心的一個譬喻。人有眼,但看到的都是別人好,他鄉好,未來好。而別人和他鄉的人也覺著外人和異地的優越。而人真的進入未來,才知道童年的美好。
童年真的是美好麼?這要看什麼樣的童年。對人來說,其實隻覺得失去的好,或自己沒有的東西才好。
那麼,對“好”和“不好”的判定,一在主觀感受和需求,對幹渴之人來說,世上最好的不是天空、大地和童年,是水。第二項是觀看的角度,眼睛所見,均是外界事物,看不到自我,也看不到時間,覺得“生活在別處”。
如果真有什麼“好”的話,當下才好。
過去已不存在,成了人收藏的並不存在的珠寶。而未來,它無論可以設想得多麼美好,都是以時間為成本的期貨。
人擁有的隻有當下,還可以叫現在、這時、此刻。人最不珍惜的,就是它。
良知如刺
一顆健全的心靈應該有刺,一根鋒銳的、伴人一生的尖刺,始終對應著自己的惡行。
這根刺,哲學的名稱叫做“良知”。
人受到的痛砭來自別人,很少在心裏針砭自己,雖然自己清楚言行失範之處。
在人們心裏,自我原諒的力量很大,這是人類本能當中的保護機製,但它強大到顛倒黑白的程度時,這個人就有可能被自己給害了。他的心地,就像一個到處是福利院卻沒有懲戒機構的國家,混亂。
自疚,在人的情感體驗中,痛苦等級約為中等強烈。自疚而痛苦的成因在於:人格當中尖銳的力量突然開始攻擊自我。自我在自我麵前被懷疑,被貶低,甚至被唾棄,當然痛苦。
但這隻是君子的痛苦。上帝保佑,使君子的痛苦不要太長久。他們發現了自我的過失之後,以過失作柴,生火煎熬心靈。
而在未來的生活中,會有別人包括這個人本身因為當初的痛而不致再痛。
自疚的人可敬。
常常自疚的人並不可敬,說可恨亦不妨。
他們在疚了之後仍然放縱自己。也就是說,他身上惡的力量太大,大到連他自己都害怕,惹不起。而自疚隻是他該受的折磨之一。
自疚的成因分兩種或好多種。
無知造成的過失。
有知,但冒險造成的過失。
不管有知無知給別人造成的不可彌補的傷害。
說到這兒始知,比自疚更重要的是恭謹,沉得住氣,納善言,不要讓自我太大。讓心裏的尖刺鋒銳但紮不到自己的心。
最後說,大惡從無自疚心,這是他們的根本特征。
日子上有一層光芒
日子上有一層光芒。
當我們感覺日複一日的生活有一些灰暗,有一些平庸,甚至有些破舊的時候,跟日子沒關係,是忘記了擦掉它上麵積落的塵埃,露出它的光芒。
人以為,好日子都在遙不可及的遠方——寬敞的住宅、考究的起居室、汽車和名流聚會。這種想往從古時就開始了。如小軒窗、月搖竹影、邀二三好友把酒賞菊,這是文人的描述。在解放前夕,情景為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而後變成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最好的美景在放牛娃眼裏是這種樣子:你看人家皇上,一天吃三頓飯(放牛娃隻吃一頓),頓頓都有炒雞蛋。
上述向往,現在已太平常,把酒賞菊也不是什麼難事。但別嘲笑這些願望,在當時這也是遙不可及的良辰美景。想熱炕頭連老婆都沒有,把酒賞菊連飯都吃不上,炒雞蛋不過是放牛娃剛剛聽說的。然而這些話作為故事可以流傳至今,說明它當年曾經承載過許多人熱辣辣的願望。
不是說黃牛、菊或炒雞蛋本身有多麼好,它們在當時的境況下被指出來的時候,擦去了日子上麵的灰塵,使它們活龍活現,美不勝收。
擦去日子上的灰塵,日子顯示原本就有的光芒,像幹淨的棉布顯露經緯、幹淨的桌椅顯露紋路、花卉幹淨的葉子顯露清晰的脈絡一樣。這是我們的日子,它屬於我們——隻有抹去灰塵,才能看到光芒。人在旅途,說的是人為了追求心中的目標不停地奔波。奔波的人哪有錦衣玉食?衣裝樸素,居所粗傖,不等於它們委屈了我們,這些是日子的構成,每一樣東西都有尋常人察覺不到的美與可愛,不妨稱為“光芒”。
用什麼擦去灰塵?隻有用我們的心境和眼光,也就是“怎樣看”和“看到了什麼”。不光看別人的豪宅華車,還要看自己平淡生活中包寓的安寧、健康和未來的成功,這裏麵就有光芒。而在“看到了什麼”當中,既有社會上越來越新和越來越高的消費標準,也有自己的潛質、努力和當下的快樂。
“生活在別處”是一句妄語。人們把目光盯著高不可攀的飄渺之地,而為自己的處境沮喪,甚至貶低和厭惡自己的生活。而智慧的目光是心靈的吸塵器,讓無論怎樣微不足道的生活現出原本就有的光芒。
時光的岸
時間的河流從不改道,它從天空中穿過,從牆壁、樹木和鋼鐵中穿過,浩浩蕩蕩流向永恒。
如果可以把時間比喻成河流,岸在哪裏呢?岸是漢唐城堞和秦兵馬俑,表明時間曾流過了那些地方。
人類的思考終將指向時間,愛因斯坦即如此。他的思考穿越了力、重量、速度、光,最終歸結到時間上。思考進入時間領域,所有的人都要止步——前麵是上帝的領地。
人發明無數的東西企圖捕捉時間,至少記錄時間。鍾樓的大鍾、手敲的梆子、日晷、表還有沙漏。然而,敲鍾的人敲的隻是鍾,表盤移動的隻是發條與電池推動的表針,與時間無關。人把時間定為年月日,實際上,時間無法分割。對時間來說,它不知道什麼叫“3點鍾”。如果能夠被稱謂,被指出,它已經不是時間。人們在自己設計的時間觀念中生活,看一看表說:時間過得真快,晚上8點了。然而時間不曉得什麼叫“晚上”,也不曉得“早晨與中午”。
人把時間的行進想象為勻速的,難道不是嗎?晝夜均為12個小時,每小時60分鍾。什麼可以證明時間的勻速?表。表能夠證明時間嗎?還是不曉得。時間也許是勻速的,因為地球轉動是勻速的。人們腳下的這個星球,如果轉起來忽快、忽慢、忽停,大家則認為時間有變速,有停止,像汽車一樣。那時,人們會挑時間快的時候上班,做功課,練功和聽報告。總之,去做一切不大情願的事情。挑時間慢的時候聽戲,享受美食,談戀愛,旅遊和睡覺。在時間刹車的時候算賬,賺了多少錢,賠了多少錢。好在時間是勻速的,讓受煎熬的人沒多煎熬,讓快樂的人沒少快樂。
然而,越是想象時間的流逝,就越想不通。時間在小孩和老人手裏分明不一樣,在表麵上的公平中實際不公平。時間流逝了嗎?它去了哪裏?哪裏有這麼大的空間裝載時間?抑或時間是循環的,統共就有一年時間,年年用,它不磨損、不需要備份嗎?
哲人說,時間是靜止的,流逝的是我們自己。這話像把一個人從夢中推醒。在我們流逝的時分,連時間都不肯做伴,何其吝嗇。夢醒的好處是不再推測時間,也不再無謂地懷想青春和年少,讓自己慢點流逝或者快點行進就是了。
尊重失敗才能尊重創造
美國弗吉尼亞的約翰·道吉,是一家市場情報服務公司的經理。2000年,他開設了一間“失敗博物館”,裏麵共收藏7萬件“失敗品”。向人們展示每一件東西是如何失敗的,從它的構思、設計一直到生產成型。參觀的人不絕如縷,道吉僅門票收入一項就成了富翁。
然而受益的不僅是道吉一個人。許多產品設計人員,包括頂級公司的首席研發科學家,常到這家博物館漫步瀏覽,不期然滿載而歸。
所謂“失敗品”,有的可能僅僅是功虧一簣,最後的桂冠落在善於總結經驗的觀察者頭上。還有一些產品敗在用途上,即社會需求,了解這一點,就等於貼近了用戶。還有一些,告訴人們才智是怎樣被白白浪費的。總之,一百種失敗的產品,就有一百種失敗的原因,總會給別人可貴的啟示。
有人戲稱這是一間“愚蠢博物館”。人在進步的過程中,特別在科技進步過程中免不了做一些蠢事,蠢事的含金量在於讓後來者規避,可啟他人之智,又成了一件善事。
還有人說這間博物館在出賣“笨拙”。笨拙是什麼?是反映遲鈍、效率低下,同時是堅韌的精神。任何時候看過去的時代,都會感到其中的笨拙,然而也包含著厚重。麵對笨拙,觀察者一麵總結出快捷的道理,另一方麵,也為舊時的創業者所付出的辛苦而生出敬意。
從來不失敗的人是從不做事的人,他們因為一事無成而獲得“從未失敗”的好名聲,也因此永遠地默默無聞。不甘現狀的人才發憤變革,變革才會有勝敗。然而失敗的人不會永遠敗下去,每敗一次,就意味靠近成功一步。如同愛迪生所說,他“掌握了幾百種使電燈不發光的方法”。有誌者即使以每小時幾厘米甚至幾微米的速度朝正確方向前進,總有一天能獲得成功。怕就怕被失敗嚇倒,在別人的譏笑中羞愧並停下腳步。
“失敗博物館”能夠開起來,能有眾人參觀並受益,證明社會已經具備了文化上的成熟和博大,能夠正視失敗並珍視失敗。這種文化的導向不是“成者王侯敗者寇”,而把社會看成一個共生體,共同參與和完善這種創造,人們的潛能自然源源不斷地迸發出來。
“困”字當中是一棵樹
麵臨困難的人,都有一種被尊敬的理由。
做事才有困難,改變現狀使之向好的方向變化的人才需要克服困難。
困難也可以分為兩種。
一種是平靜的生活中突然遭遇的阻遏。別人感到平常的事情,在這裏不平常,要用大的力量維持。
另一種困難,是向上的努力。所以有困難,是不甘心當下的處境。處境不一定有什麼不好,和緩平實,和大家相同。有誌向的人被自己的誌向激發得坐臥不安,橫下心來打碎壇壇罐罐,向高處攀升。這是自找苦吃,但每一份苦的背後都寫著一個字:甜。
當人們自找苦吃又被苦所激怒的時候,既不要往前看,也不要向後看,立身站穩,持久功成。
為何不前瞻?置身困難之中,往往看不到出路,如同黎明前的黑暗,越看越灰心。此際,比睜大眼睛更有智慧的是合上眼簾,拒黑暗於心外。總有一刻曦光會透過來,把人喚醒。
為何不後轉?人比動物靈慧也比動物愚鈍的特點是——易生悔意。做了錯事,悔恨讓人改過自新。但在創業中,在成功未見端倪之際,一個“悔”字就可以砸碎人的意誌力。人在困難之中往後看,看到的是什麼?寧靜的舊日時光、溫馨的往事,足以讓不堅強的人生出悔意。這時候,回憶無情,而現實更無情,人難免要萌生退意。
在任何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中,中途退出的人,大都占到十之八九。與其說他們失敗,不如說被不適當的前瞻嚇倒,被不必要的回望逼退。天下事有幾件敗在事情上?多數敗在意誌上,敗在心理上,敗在前瞻與回望之中。
與困難搏,是苦事。但人們想到這不是尋常的困難,是改變命運,是上升,是讓生命更有光彩的拚爭。這時,困難都顯出尊貴。愛迪生發明電燈的困難,托爾斯泰寫《戰爭與和平》的困難,難道不尊貴嗎?經過千難萬險去西天取經與經過千難萬險變成一個囚犯不一樣,雖然表麵上“千難萬險”有點一樣,結果不一樣,人的信心也不一樣。
再把“困難”拆開了說,困是套,難是解套的煩雜。在困難中,人們遇到的隻是難,雖然像被困住了。然而在“難”的破解之中,其困自解,別忘了“困”字當中是一棵樹,它一定要生長,一定要衝破藩籬,既然此字之中含有生機,就應該知難而上,滿心歡喜。
成功難,不成功更難
成功難是因為想從眾人擁擠的獨木橋上第一個走向對岸;是以勇氣做火把驅退周遭的寒氣;是由泥土化為小蟲化為蛹,最後蛻變成美麗會飛的蝴蝶。
人們在成功人士的采訪錄中,看到許多艱辛。其中的一些是艱辛,也有矯情。成功人士有時會不自覺地渲染成功的艱難。不妨提一個問題,如果這些成功人士不成功怎麼辦呢?
答案一:他們默默無聞,做著平凡的事情度日。
答案二:對一個夢想成功的人來說,不成功是對他最大的折磨,其痛苦會遠遠超過平庸的人。
成功不是為所有人準備的廣場舞會,隻有少數人才會成功,否則不成其為成功。如果不成功就痛苦,如何麵臨人生呢?
放棄痛苦(與努力)複歸平靜,和在痛苦中繼續努力,劃出了不一樣的人生。前一種生活態度並非不好,大多數人都追求過,終因自身與客觀條件的限製而放棄,放棄之後反獲安適。後一種生活態度,反映著征服者、成功者的價值觀,同時他們也可能是殉難者。對他們來說,成功是前程,而不成功卻不是退路。他們早已把退路封死了,退是什麼?是從懸崖間找出一條下山的路,比向上攀登更難。
在通常的議論中,對成功的艱辛渲染得太過,使許多性情和緩的人望而卻步。人們往往忽略一個事實,不成功,生活可能更難。不光是具有萬丈雄心的人不甘平庸,對平庸的人來說,一個飛速發展的社會將無情地淘汰平庸者。社會並不體諒被淘汰的人是否善良和藹,是否安分守己。也就是說,競爭不僅在強手之間進行,也會涉及到每個人的生活之中。
因此說,把人分成成功者和不成功者,分成爭強好勝和老實本分,分成自找苦吃和獨享寧靜,分成榮華富貴和自甘清貧等等,並不合乎當下的情形,即一個迅速變化的時代。
在這樣的時代,人們總要一搏,生活中沒有哪一個角落可以躲過競爭。不管心中樹立的成功目標多麼小,小到難以啟齒的程度,也值得為之一搏。
人們常說,不成功就算了,何必執著,條條大路通羅馬。事情在今天卻沒這麼簡單。成功難,不成功更難。正是在這麼一股巨大的時代洪流的裹挾之下,每個人盡力爭取,生活才展露出全新的麵貌。
看不見的更有價值
婚禮看得見,愛情看不見;書信看得見,思念看不見;花朵看得見,春天看不見;水果看得見,營養看不見;幫助看得見,關心看不見;刮風看得見,空氣看不見;文憑看得見,水平看不見。
在看得見和看不見這兩樣東西中,後者更有價值。
人在夢想中所期望的,都是看得見的東西。如豪宅,包括林邊的豪宅,湖邊和麥田邊上的豪宅,帶露台、可以在月夜下喝咖啡的豪宅;如鑽戒、去世界各地旅遊、攢夠充當一個小資應備的瑣碎玩意兒。這就是生活的物質性,隻有物質的生活才能表達生活的實在性和實在價值。如果生活不能被物質化,你的努力和乞丐的不努力有什麼區別?一個讀了10年金融專業的博士和一個守夜人又有什麼區別?物質——準確說財富告訴別人你是誰,你做了些什麼,以及你現在身在哪裏,這就是物質對人的夢想的回答。這種回答不一定準確,也不見得公平,但的確是回答。
但物質答不出來所有的問題。
比如,勞力士手表和路易·威登旅行包可以回答其擁有人過著一種優裕的生活,但表與包回答不出其擁有人是否健康、幽默和智慧。
這不是品牌產品所能回答的問題,也沒有人這樣問,除非他是一個傻瓜。
然而,一個人夢想一些東西,並在努力中獲得這些東西,就已經在把它們當作答案,一個人才華、汗水與心血的答案。隻可惜這些答案回應不了更深入和更有價值的提問。
在夢想的完成過程中,答案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向左轉,化為物質;一部分向右轉,變成精神。精神是什麼?如同沉澱到骨骼當中的鈣元素。人在努力過程中沉澱的毅力、自信心和勇氣,就是沉澱到人格當中的精神。它們不被人們看到,但比被看到的更寶貴。
它寶貴在哪裏?
夢想期望的東西,可得也可失,豪宅、鑽戒、汽車,包括身份地位都可能由於難以預料的原因而失去。說是你的就是你的,說不是也就不是了。然而精神不滅,人積累於內心的積極品格不會被剝奪。有它就有希望,照樣建構物質財富的新天地。
人看自己,不須太津津樂道於可視的、物化的成果,也應該想辦法看一看自己的內心積累了哪些看不見的財富。人看別人,也別光看外在之物,其內裏可能還有更令人關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