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的時候,鄰居的自鳴鍾報時,響聲破壁而來,幾乎在同時,北站的鍾聲蒼茫而至,我家的鬧表和報時器也此起彼伏地喧囂起來。這使人有些不知所措了。從古到今,時間從來都是毫不遲疑的刀斧手,果決地斬掉人們往昔的渡纜,生命再次啟程。窗外,白雪靜臥園徑,麻雀飛過,並無降落之心。不走也得走了,無論勤奮者、懶惰者、貧者或富者,都要同時啟程。因為回首時,歲月已經封死了來路的渡口。前程,不管寬窄,都由時間的白刃密密架起,憑人們闊步或蹣跚。
想到時間,是思考生命的一次機會。雖然你想不透生命的玄機,但仍然會增添一份對歲月的珍憐,至少生出一點畏懼。
畏懼什麼?畏懼穿著許多虛妄的外衣,譬如畏懼窮、畏懼他人小視,但畏懼的本質在於畏懼時間,即擔憂時間催逼之下的個體生命的質量。
人們紛紛拎著一杆秤,量自己的分量,盤算是否能對得起時間,即討回所謂“工錢”。
如今最流行的“秤”是錢與官,雖然這兩者都與生命的質量無關。毛澤東說“糞土當年萬戶侯”,孫中山稱“人須做大事,不要作大官”。對於錢的垢罵,古今的議論更是不可勝數。但人們不僅用兩杆秤量自己,還要量別人。別人怎樣活,原本與自己沒關係,但窮,就免不了別人的白眼。
富貴榮華永遠都不屬於自己,是老天爺借給你把玩少頃的東西。像頑童哭鬧時大人遞給他的一件玩具。金銀財寶,誰能說此物永遠歸我所有。人生不過百年,對你很長,對曆史不過一瞬。所謂錢與權,轉眼又歸別人了。在生活中,人永遠是債務或租賃者。無論什麼東西,隻是在你手裏過一下而已,社會才是主人。但社會肯把錦衣玉食給你,把肥馬輕裘給你,把生殺予奪大權給你,自然有它的用意。悟出它的用意,就接近於人生的智慧。大禹將權力用於治水,陶朱公廣聚天下之財,又播散天下,再聚再散。他們似乎在做一種“無謂”之事,無謂原是有謂,為社會造福。雷鋒不僅無權也沒錢,但他的笑容比別人更多,他的心靈充盈廣大。他知道快樂何以不息——將快樂送給別人,快樂生生不息。雷鋒深諳快樂的真諦,即給別人快樂之後產生的快樂,是一種大快樂。這種快樂並不削減。物質之樂難免即時性,燒雞吃過之後就不快樂了,除非再去攫取新的燒雞。當官固然快樂,但樂在晉升,否則就苦惱。雷鋒的快樂寬闊無際,但有人譏諷雷鋒,這種譏諷如同莊子筆下的麻雀,用自己的愚蠢攻擊智者的聰明。
《金剛經》雲:“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其意大約可以理解為:所見眼花繚亂之物,本是虛妄,不須執著,有了這一點認識,便如同麵見佛相了。這一層見解並不等同於俗世所說的“看破紅塵”。且不說紅塵是否可由肉眼看破。而所謂“看破”,隻是心灰意冷之言。按佛家的看法,一要參透名韁利鎖的羈絆,二要充實飽滿地生活,此謂“精進”。人生苦也罷樂也罷,苦樂參半也罷,總是一段非常可珍惜的緣分。因此,每個人都應加倍地愛惜生命,不使物俗遮蔽心竅是一種愛惜,廣結善緣也是一種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