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對草原上的人來說隻是個舞台,就像到別人家的客廳不能隨地吐痰。演員結束演出之後不會把舞台變成一堆瓦礫,旅客、觀眾和咖啡客都不會毀壞他們短暫停留的地方。蒙古人在草原生活的時間比人們在劇場、車站待的時間長,待一輩子。但他們待過的草原仍然是清潔的,跟幾百年前一樣。
他們生活過的草原,大片的野花在5月到8月開放。5月份開的花最鮮豔,紅花和黃花。7月有藍花和粉花開放。人不相信眼前竟出現這麼多的鮮花,開遍整個草原。在視力未及之地,花還在靜靜地開放。坐車在草原走,沿途的花開了幾裏、十幾裏地。車上的人忍不住下車,看這些花,捧起花的臉龐,想問:為什麼這樣開呀?怕花累著,怕哪一朵花沒被看見而被辜負。
草原沒有空氣汙染一說,所謂藍天隻是無窮盡的晴空。夜裏,星星君臨頭頂,它們像趴在地球外層透明的玻璃罩朝這邊看。星星大,有些搖晃,因為多而擁擠,顯出一點傻。空氣潔淨,帶給人的是星星成為你晚上的鄰居。
草原的人不砍樹,除非蓋房子、做門窗、馬車和馬鞍子。東部的蒙古人在砍樹前先懺悔自己準備要犯的罪,祈求寬宥。因此,草原的樹們和羊們和馬們一樣自由歡暢。蓋一個房子住一輩子,做一個馬車和鞍子用幾十年。草原的人喜歡的不是木頭,是樹,後者有生命。小鳥兒們飛來飛去的地方,樹一定多。樹葉落下來腐爛了,幾十年後變成了土,成了可愛的小蟲們的故鄉。
我小時去巴林右旗,多年後再去,景色依舊。太陽出來,把房子東山牆照得如敷金箔,房後幾尺寬的小河裏有尺把長的肥魚在水草裏睡覺,好像這是魚缸。我不會矯情地指責這裏沒有變化。變化一般就是破壞,破壞了大自然原來的樣子。我的大姑姥姥和姑姥爺都去世了,他們的故鄉還跟他們活著的時候一樣清新,可能他們童年時就是這樣子,綠草一望無際,葦草穗子到秋天變得像紙一樣白。山的輪廓在夜色裏融化,星星又趴在玻璃罩上看這邊的事情。淩晨,曦光吐露少許,星星散了多半,它們去什麼地方溜達去了。蒙古人在去夏營地的路上架鍋做飯,挖一個土坑,用揀來的三塊石頭架鍋。吃過飯,他們用好土把坑填實踩嚴,要不就不長草了。架鍋的石頭扔向四麵八方,不讓其他旅人繼續用這些石頭架鍋。他們說,石頭被燒過了,應該休息,不能再用火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