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花朵記(1 / 1)

入秋,我跟友人登青藤山。因泥石流路阻,借住半山腰的兵站。

兵站有10個小兵,每天跑步唱震耳欲聾的歌,飯前唱震耳欲聾的歌,臨睡也唱震耳欲聾的歌。友人說,這地方沒蚊子,是被歌聲震跑了。回家後,電視裏傳出不震耳欲聾的歌,我竟受不了。我媳婦說,你跟火車司機的習慣一樣了。

這裏蒼山環抱。我站在院子裏望天空,盼望飛過一架飛機,好跟它招招手,太寂寞了。然而打破這寂寞的,是一小片花園。

營房南側還有一幢房子,住著一個女軍官。她穿藍製服,是空軍,跟穿綠軍服的小兵不一樣。她在這裏做什麼,咱們不能問。離房子不遠,是她的花園。

這小片花園,花開鮮豔,有盆栽也有土栽。我發現女軍官看花會用很長時間,以手撫弄花朵,像摸小孩腦袋。最奇怪的是,她好像跟花說話。

一次,女軍官迎麵走過來,身材修長,麵帶笑意。“你在跟花說話?”我問。

“是的。”她回答,“花需要有人誇它。”

我竟不知怎麼回答,這個話題很陌生。

她走到花畦邊上,“對正開放的花,你要挨個表揚它們,花才高興。你認識這些花嗎?”

我不識鳥獸草木之名,隻知“紅的花,藍的花,黃的花。”

她諒解地笑了,“這是繡球花,像一捧雪,忍冬科。東印度公司的醫生希鮑德在日本發現了這種花,在拉丁學名後加了他戀人的呢稱OtaKsa。”

“他戀人在日本?”

“對,叫楠木潼,日本女孩。你不是作家嗎?你沒讀過皮埃爾·羅迪的小說《菊子夫人》嗎?以這個故事為原型。希鮑德是《日本植物誌》的作者。”

我隻好說聞所未聞。

女軍官並不在意我的無知,接著說:“這個花是單藥爵床,開黃花,葉子是輪生,玄參科。這個大喇叭樣的花是木本曼陀羅,它的長脖子叫距。這個花叫紅千層,頂端叫花藥,下麵是花絲。開紫花的是地丁,堇菜科。這個你見過吧?馬蹄蓮。”

“見過。”我說,“馬蹄蓮。”

“它是埃塞俄比亞的國花。你知道嗎?它的首都亞的斯亞貝巴,就是馬蹄蓮的意思。1887年,曼涅裏克二世請皇後給新首都起名,皇後就用漫山遍野的馬蹄蓮為首都命名——亞的斯亞貝巴。”

真是花裏乾坤大啊!這個通植物學的女軍官跟我說話時還夾雜對花說的話,如“你太柔美了、你太驕傲了”等等。

離開這裏後,我對女軍官和她的花園有一些縈繞於懷。女軍官名字叫瞿麥。我查資料,這也是花的名字,在日本叫“撫子”,指純潔美好的女性。

小小的一朵花,藏著人間的秘密。如果悉心欣賞,可以沉醉其中。人何必跑東跑西呢?我對花竟連一分鍾都對視不住,辜負多少造化的美意。瞿麥臉上一直帶著笑意,那是從花上傳染過去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