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淚滴往往隻在小孩子的眼裏,成人的眼淚遠不及小孩的淚珠那麼飽滿晶瑩。
我感動於小孩子努力抑製淚珠流出時的神態。這是一種原本不想然而沒有辦法避免的哭泣,這淚水像一對難於割舍的朋友分離那樣,一步一回頭——它留戀著眼眶。這是經過克製而後發生的場麵,因而淚水可以蓄積得那麼充沛。
小孩子淚水的感人,還在於他們哭得真誠,毫無虛飾與慚愧。能放聲大哭是一種高人作為,多屬於孩子與詩人。
孩子哭的原因無論因為饑餓、玩具、受父母嗬欠,都算作大悲哀。
大人在饑餓的時候仍會做出一副笑容,遭受委屈之後可顯出無所謂之態,而被剝奪了快樂的權利之後隻好漠然。
大人已經沒什麼可哭的了,或者說大人再哭就毫無道理了。當然那些懷抱著童真之心的成年人仍哭得深摯有力。
大人的淚水稀薄。
大人的淚水流得極快。
大人擦去自己淚水的速度更快——他們不敢像兒童那樣讓淚珠晶瑩地掛在腮邊裝飾。
大人的眼睛在哭過之後就發紅微腫且有些混濁,兒童的眼睛哭過後像洗過一樣清澈。
餘光中先生的悼母詩每首都寫得感人,如“而清明的路上,母親啊,我的足印將深深柳樹的長發上滴著雨,母親啊,滴著我的回憶。”(《招魂的短笛》)柳樹之雨幾近於哭,但餘先生未敷一個淚字。在他自己生日時所寫的詩中,他說:“永不忘記,這是你流血的日子你在血管中呼我你輸血,你給我血型。”(《登園通寺》)不寫淚,寫血,更甚於哭了。在餘先生的悼母詩中,還有近於中年的冷靜和對冥冥大化的思索:“塔頂是印度的雲,塔底是母親啟骨灰匣,可窺視我臍帶聯係的一切。”(《園通寺》)
餘光中是有真性情的人,徹骨之痛也終於沒有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