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美的事情(1 / 1)

鄒靜之有一篇散文,題目叫《她美》,讀著有意味。如果不提山川、雕塑、心靈和文藝理論方麵的事,美的含義包含兩方麵:一是其人得意,也可說暗喜,被人看了出來,叫美。運用如:挺美呀你,看他美的,美那樣啊?說心裏愉快。美的另一項表達最通俗,日相貌好看,多指女的——鄒靜之另有一篇散文,名《女的》——好看,別稱有漂亮、妖嬈、俊俏、秀麗、姣好,說之無限。古人形容女人好看的能耐最大。《西遊記》寫唐僧每遇見女妖精,都往好了描寫一番,字句不重樣,但說起來還是“好看”,鄒靜之謂之:她美。

孔子說過:生死之事大矣。其後應添一句“美醜之事亦大矣”。指出“人不過是會思想的葦草”的法國數學家、計算尺和現代概率論的發明人布萊茲·帕斯卡還說過一句有名的話:“如果克婁巴特拉是鷹鉤鼻子,克倫威爾的膀胱沒有阻塞的話,世界曆史將完全不一樣。”克婁巴特拉的美引發了戰爭,克倫威爾如膀胱通暢而享天年的話,可阻止戰爭。二克就這麼厲害。帕斯卡說的“世界曆史”當然不嚴密,他們的鼻子和膀胱隻與西方曆史有關,跟吾國一點不相幹。然而,孰美孰不美之事的確影響到從河伯娶婦直至發動戰爭。即使與戰爭無關,人也要悄悄地美。美人就不必說了,說美就美。不怎麼美的人,用好多辦法彌補,圍魏救趙、聲東擊西、笨鳥先飛等等。減肥、正負離子燙發、穿鬆糕鞋、三宅一生、範思哲——辦法太多了。後來到底美不美,咱們也不知道,因為不知道她先前——四川話叫——啷個樣子。樣子不樣子幹卿底事,愛美者的毅力像長跑者一樣頑強。

我在這裏說的美,和措施無關,是說不管什麼人隻要一生氣,保證不美。是說,憤怒是改變人的麵貌的情緒工具,男女莫不如此。仇恨是奇妙的東西,由心而生,使人產生另外的樣子,不但醜,而且惡。即使小憤小怒,所謂微嗔,也會醜化一個人的臉。吾想上帝造人,設計人表情的軟件時,加入過這樣一道程序。上帝說,讓憤怒的人變醜吧,使別人憎惡他。人生氣的時候不照鏡子,上午買菜生氣和騎自行車的人生氣,都沒帶鏡子。帶鏡子也不照,沒功夫。兩口子在家吵架,不在鏡子跟前吵。光生氣不照鏡子,不知自己醜,卻看到了對方生氣的醜,更生氣。“就衝你那個樣兒,還跟我吵啥?”於是更加吵。孩子看父母吵架,如見鬼魅,不禁恐懼起來。

包括美在內的悅人悅已之事,人常常假以外求,以為美在百貨公司或健美中心,在水和露、液和霜裏麵。善惡之間也有美,憤怒像洪水卷走莊稼一樣,卷走憤怒人原本就不算多的一點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