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搖籃是童年的象征,一杯熱茶是溫暖的象征,啟動的車窗上握緊的手是友情的象征,家的象征,是——

門。

門的樸素的臉上,寫著我們的寄托、歡喜和庇護。在心底抹不去的記憶裏麵,清晰地記得門的表情。

當受了委屈的孩子,從外邊跑回家,雙手剛剛拍到門上時,便開始大哭。在這裏,門劃分了“他們”和“我們”。從門開始,生活呈現的是另外的世界。

兒童初窺世事的時候,用肩膀倚在自家的門上往外張望。仿佛那邊是海,這邊是岸。

在暗夜裏回家,推開門,先看到母親在油燈下抬起的臉,她咬斷縫衣的線,從鍋裏端出溫熱的飯菜。後來,我想到母親時,白發、端碗的浮筋的手,和門上木紋的肌理疊印在一起,在鄉愁的心海上幻化。

靠在家的門上,可以痛哭;可以蹲在它的腳下,以指尖蘸唾沫翻小人書;可以用粉筆在上麵劃線,看自己長了多高。推開門之後,傳來“吱呀”的回應,這是家的歌聲。站在門邊上,如同站在父兄的腳下。

“文革”中,父親被拘押。母親“辦班”,每天深夜返回。那時,我和姐姐常常夜深了還不敢睡覺,在被窩裏等待敲門聲。輕輕的拍門的聲音,使我們在無數夜晚一躍而起,搶著給媽媽開門。那時候,開門就有媽媽。

有一年,我們全家從“五七幹校”返回。使我眼濕的,是看到了我家的門。它淳厚,藍漆裏麵隱約透出地圖似的木紋,像老友一般藹然。我感到,對家的渴念,包括秘密與驚喜,都包含在見到門的最初一眼裏麵。

離家遠行時,回首,目光流連的地方包括家裏那扇門。我們從外麵所能看到的家,隻有門。

如果回家,闊別之後的柔情會在撫到門的那一刻激發。拍一拍它,心裏蓄足期待。門的後麵,包括門,是我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