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花下茶語(2 / 2)

“一隻蒼蠅有什麼好看的。”唯希瞟了一眼,沒覺得有什麼稀奇。

“這是一隻寒蟬,不是蒼蠅呀!”王梓驚訝得向她解釋。

“垂綏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如笑口中吟著,掃了一眼唯希,冷笑道:“心中所想,眼中所見,姐姐成天跟世間俗物打交道,自然不識其中風雅情趣。”

“好好一隻杯子,不畫花,不畫草,幹嘛要畫一隻蟲趴在上麵?也不怕倒味口。”唯希不懂附庸風雅,焚琴煮鶴般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沒嚐出什麼特別的滋味。

“蟬,朝飲甘露,暮吟高枝,雖身體渺小,但卻能高風亮節地生存於世間,體現的不僅是一種精神,更多的是一種氣節,所以‘蟬’自古以來就是文人騷客的鍾愛之物,而它夏生秋死的結局,恰好給這種氣節平添了一抹悲壯的色彩。”林教授見唯希不懂,便為她細細講解。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秋來吟更苦,半咽半隨風。”王梓似乎被林教授的講解感染到,不禁勾起一懷愁緒,感慨萬千。

“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林教授順著他愁苦的心境,感同身受地悲涼吟起來,歎道:“蟬夢如人生,抱負遠大可世道無常,歇斯底裏的鳴叫又有什麼用呢?到頭來仍舊抵不住秋的腳步和葉的枯黃,而自己也終將塵歸塵,土歸土,被流年遺忘。與其徒勞費聲,倒不如學秋葉靜美,爛身養地,讓後世枝繁葉茂,得以萬年延續。”

“得飲玄天露,何辭高柳寒。居高雖難飽,費聲也逍遙。”如笑不太認可林教授對蟬的看法,似乎從中解讀出另一番新意,說:“世間之事,有得有失,失了功名利祿,得了逍遙快活。叫就叫了,還管它有用無用?隻要自己開心就行,如此轟轟烈烈,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林教授聽罷淡淡一笑,誠摯地說:“誠如小妹剛才所言,心中所想,眼中所現,每個人觀物的心態不一樣罷了。”

“我看是‘蟬聲無一添煩惱,自是愁人在斷腸’。”如笑噗嗤一聲,玩笑著似乎有自己的理解,說:“蟬看似柔弱,實則堅毅,日本有首俳句我很欣賞,‘蟬聲似靜幽,但可穿岩石’。”

“哦?小妹也研究日本俳句?”王梓這時正喝著茶,見她提到自己所喜,竟頗有興致地放下了茶杯,很是期待與她切磋。

“我讀的俳句不多,我個人比較喜歡‘鬆尾芭蕉’的作品。”如笑見他感興趣,遂投其所好隨口吟了一首“鬆尾芭蕉”最為著名的俳句。“‘閑寂古池旁,青蛙跳進水中央,撲通一聲響’,這首俳句從青蛙跳水聲來展現詩人內心的寧靜,這大概就是日本人的‘空寂’美學吧!”

“這種美學中國人也有呀!”林教授順著她描繪的意境,想起王藉的《入若耶溪》,有感吟道:“‘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王藉的這首詩體現的也是這種美。”

“‘鬆尾芭蕉’的這首俳句與王藉的這首詩雖有相似之處,但又有所不同,王藉寫的鳥鳴襯的是山林愈發幽靜,而鬆尾所描繪的則是借青蛙一跳,落入水中的聲響來體現寂靜被突然打破之後又重回於更深的寂靜之中。和禪學中的‘萬古長空,一朝風月’所表現出的意境很相似,把這種寂靜定格到‘刹那永恒’,日本的‘空寂’美學所體現出的正是這種妙不可言的禪意。”如笑似乎被這種美學深深吸引,一臉向往地抒懷。

“這種‘瞬間永恒’中國的禪詩中也時常體現喲!”王梓見她對禪也有研究,自己也饒有興致地插道:“‘二十四詩品’中的‘洗練’有一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過去的流水明月,今日卻在我的眼前呈現,所強調的‘永恒’即在當下,突出的正是這種‘瞬間永恒’的思想。”

“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無邊刹境,自他不隔於毫端。”林教授想到《華嚴經》中的一句名偈,深有同感地悠然吟道:“一念一切念,一月一切月,一時一切時,刹那就是永恒,在時間空間上沒有殘缺,也就沒有遺憾了。”

“一彈流水一彈月,半入江風半入雲。”王梓深感禪學深奧,終離不了一個“空”字,歎道:“水流雲散去,寂然天地空。”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雙手握無限,刹那是永恒。”如笑想到英國詩人“布萊克”的這首詩,感慨道:“看來禪不分國界,對於‘時空’的參悟西方詩人也很有一套。”

“是呀!隻是日本人的詩歌體現禪的一麵更多一些。”王梓嗬嗬一笑,重回俳句話題,說:“‘鬆尾芭蕉’的俳句意境幽隱深邃,所體現的禪意無處不在。他的作品呈現的不是登峰造極的華麗,而是無聲處感知心聲的清淨,靜得就如同一杯清茶,淡中有味才是最好的。”

“當我細細看,嗬,一棵薺花,開在籬牆邊。”如笑身臨其境地想像著,對“鬆尾芭蕉”作品中所體現的這種“瞬間永恒”的意境很是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