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勉強支撐到17日清晨,從青川到小鎮的道路被打通,孫明傑親自開著運輸車押送後勤保障物資到達,解決了燃眉之急。累得雙眼發黑的孫明傑坐下休息不到一個小時,又帶領後勤人員往回趕,嘴裏念叨著:“沒時間休息了,食物、藥品和水,都是救命的東西。”
18日上午,賀子勝與孫明傑再度相逢在小鎮水電站的搶險救援現場。地震已經發生近140個小時,然而沒有人放棄生命的希望,他們剛剛從廢墟裏搶救出一名男子。
賀子勝步伐踉蹌,幾日幾夜瘋狂的救援,讓他和戰友們幾近虛脫。他癱坐在瓦礫中,仰頭“咕嚕嚕”喝下一大口混有沙塵的水,還想再喝一口,發現水壺空了。旁邊有人遞過一瓶礦泉水,他不由分說擰開就喝,然後才發現遞水的人是孫明傑。
“味道不錯吧?方平捐的。”孫明傑說。
賀子勝拿出風油精拚命往太陽穴塗,大口大口喘氣,“那奸商,這回表現不賴。”
“奸商就不能愛國?”賀子勝話音未落,猛地有人在他身後惡狠狠蹦出一句話。
賀子勝“謔”地站起,驚呼道:“方平,你也來了!”
身穿戶外運動服的方平手指前方兩台地方牌照大卡車,說:“人來了,車來了,物資也來了。怎麼樣,我夠意思吧!”
賀子勝看看方平,再看看孫明傑,發出一聲感慨,“沒想到,咱兄弟仨能在這裏重逢。”
方平說:“不僅重逢,而且再次並肩作戰。”
賀子勝悲壯地點頭。三兄弟能夠再次聚首,為著同一個目標而並肩作戰,是一件好事。然而,在這樣的情形下,沒有人能展顏一笑。這是災難的沉重,也是消防員麵對災難時的不可扼止的內心沉痛。
“賀子,恐怕你一萬個也不會想到,豈止我們三個重逢,還有兩個人也跑來充軍。”孫明傑說。
賀子勝順著孫明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倒抽一口涼氣。大卡車前,那彎腰給災民遞水的老頭兒,不正是任老?那咬著牙關吃力地搬運大件罐頭箱的半老頭兒,不正是餘滿江?
賀子勝飛跑過去,拉住任老,“您老人家怎麼也來這兒了?”
任老拍拍身邊的大旅行包,說:“有什麼可奇怪的,我跟你師傅退休後沒事做,來當誌願者唄。如果譚希那小子沒有病故還在人世,他也一定會來。放心,我們絕不給災區增添負擔,糧食和水全部自備,有任務趕緊告訴我們。”說詰問,看見正忙著為一名患病老人補充鹽水的高歆,喊道,“哎,高丫頭,你也得注意身體啊!”
高歆扭過頭來,用沙啞的聲音答道:“沒事兒。”
賀子勝將餘滿江悄悄拉一邊,說:“您來當誌願者,我不敢有意見。可您幹嘛不攔住任老,他可真是好大一把年紀了。”
餘滿江撇嘴,“幹嘛,你嫌棄我們?抗日不分國共,革命不分先後,難道抗震還分老幼?況且,我們來到這裏,正好是咱們四代消防人大會師,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正說著,餘立颯跑來報告:“賀指揮長,總部發來指令,近日小鎮還會發生6級至7級餘震,命令我們迅速組織深山區小關村的群眾疏散撤離!”
賀子勝嘶啞著嗓音命令:“迅速集合隊伍!”
賀子勝一邊與指揮部聯係,一邊向當地群眾谘詢,得知小關村距離小鎮有3個小時路程,位處深山峽穀內,由於山石墜落和塌方,峽穀內已形成多個堰塞湖,一旦發生餘震或突降大雨,崩山在所難免。
必須搶在山崩之前,救出被困群眾!
孫明傑繼續組織物資運輸配送,方平留在小鎮發放物品,賀子勝則集合隊伍立即向小關村進發。
沒走多長時間,賀子勝發現隊伍後麵多出兩個“尾巴”,定睛一瞧,居然是任老和餘滿江。見到賀子勝衝他倆望來,任老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賀子勝無可奈何。
急行軍2個小時,臨近傍晚,他們終於抵達小關村。白發盈頭的村支書迎上來,老淚縱橫,激動得哽咽著說不出話,握住賀子勝的手就是不肯放。
“放心,有我們在,村民們一個也不會落下!”賀子勝斬釘截鐵地向村支書表態,迅速部署官兵幫助受災村民緊急撤離。地震發生後,這個小村落有近百人遇難,數十人不同程度受傷。
19日淩晨,官兵們帶領300餘名村民開始轉移。
一路上,大雨時降時歇,餘震連綿,不時有飛石騰空而降,或者泥石流陡然奔湧而至。翻越兩座大山後,勞累與驚慌交織,村民的步伐明顯放慢,一些老人、小孩甚至邁不開步子。村民互幫互助,官兵們背的背,馱的馱,擔的擔,甚至任老和餘滿江也各自背上一個小娃娃,遇有太陡的路段,官兵們就在邊緣處搭成“人鏈”,護送村民們通行。
從一座大山爬下,一條濁流滾滾的小河陡然擋在隊伍麵前。賀子勝感到驚詫,對村支書說:“我們來的時候,這條小河沒有這麼大的水量,這是怎麼一回事?”
“堰塞湖!”村支書仔細觀察地貌,神色大變,“這條河的上遊一定形成了堰塞湖,現在湖水已經開始溢出。如果潰堤,湖水傾瀉下來,咱們就全完了!”
“什麼時候可能潰堤?”賀子勝問。
“隨時!按照現在的雨量和餘震,隨時可能潰堤啊!”村支書急得直跳腳。
“快,立即淌水過河!”賀子勝果斷下達命令。
然而,麵前的小河水流湍急,幾名村民探頭看了看,又畏縮地縮回腿。
賀子勝尚未考慮好對策,隻見餘立颯牽著一條救援繩索趟人河中,然後泅至對岸,固定好繩索。餘滿江見狀,將背上的小娃娃遞給身旁村民,然後一邊趟人河中,一邊揮手喊道:“來,咱們組成人牆,護送群眾過河!”話音未落,餘立颯、衛安、鄭少青、任老和大批戰士紛紛趟水入河,官兵們手拉手,在救援繩索的下遊一側,豎起一道堅實的“人牆”。
賀子勝當機立斷,迅速組織其他官兵扶攜老弱病殘的村民,沿著救援繩索過河。
雨越下越大,河水在不斷上漲,不時有村民失去平衡,又被旁邊的官兵扶起。
賀子勝作為殿後,帶領最後一批村民過河。
此時,河水深度已過小腹,賀子勝一手懷抱一名父母在地震中雙雙遇難的女嬰,一手扶住一位跛足老人,艱難地往對岸趟去。在他們過河的同時,“人牆”的組成者——餘立颯、衛安、鄭少青、任老等人,也開始攙扶最後一批村民有序地向對岸撤離。
任老執意搶過賀子勝手中的女嬰,與賀子勝、跛足老人並肩行走在最後,並安全抵達岸邊。
“轟隆!”忽聽一聲驚天動地的崩塌聲,那聲音仿佛由河底傳來,震得跛足老人摔入河水中,賀子勝反身奮力拉扯。
“潰堤了!快跑!”無數個聲音在慌亂地叫喊。其間,竄出餘立颯那高出八度的喊聲:“大家向高處跑!快!”
賀子勝拖起跛足老人,任老懷抱女嬰,拉開步子拚命朝高處跑。可是,洪水卻仿佛著了魔,飛速猛漲。
前方出現一道土坎,賀子勝喊聲“接住”,用力將跛足老人向上推,先到一步的餘立颯伸手將老人拉扯上去。
就在此時,一波水浪重擊小腿,賀子勝立足不穩,幾近側倒,幸虧在上方的衛安眼疾手快,一把將他右手拉緊。幾乎同時,賀子勝用左手拉住身旁的任老。
一波更高的湧浪打來,任老搖搖欲墜。
“救她!”
任老的話音未落,那名女嬰已經被推到賀子勝的胸脯上,他連忙用左手捂緊。
又一波巨浪卷來,瞬間將任老生生從他麵前撕扯開。
“任老——”賀子勝裂聲狂呼,悲痛欲絕。他無法接受,眼睜睜看著任老被洪峰卷走,他不能救,他無法救!
直至被衛安和餘滿江等人拉到安全地帶,賀子勝仍然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其實,所有人都在哭泣。村支書帶頭,村民們麵朝任老被卷走的方向,跪地不起。高歆甚至要沿岸去尋找任老,被鄭少青和餘立颯死死拉住。
餘滿江則在一丈開外冷冷地盯著賀子勝,不哭,不罵,也不勸,甚至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賀子勝似乎感覺到了那道目光的撞擊,抬手抹把眼淚,四下巡視,猛然意識到還有漫長的路途要走,而且要帶領官兵和村民安全地走出去,這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而且必須做到!否則,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絕不會得到任老的原諒!他“謔”地站起身,呼道:“大家注意了!”人們一愣,止住哭聲,將詫異的目光轉向他。
“搶險救災突擊隊員,全體集合!”隨著賀子勝的話音未落,官兵們擦幹眼淚、整理著裝,迅速列隊完畢,餘滿江則挺胸抬頭站在隊末。賀子勝的聲音再起,“同誌們,我們必須護送村民安全地走出這裏,而且是全部!這也是任老對我們的期望和囑托!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群山中,久久回蕩著這高亢有力的應答聲。
在解散時,賀子勝下意識地瞥向餘滿江,對撞上的是一道欣慰和讚許的目光。
人們相互幫扶著,重新上路。
賀子勝低頭看向懷裏,剛剛滿月的女嬰恬靜地熟睡,渾然不知人世間的變幻莫測——災難陡降,父母逝去,還有……一名消防人為挽救她初萌的生命,永久地留在了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