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秋梅笑笑,不急也不酸:“哎呀,你這個人呀,可真是的,叫個舅還矮你半截?又不丟你馬廣地啥,也不少你馬廣地啥!”
“不行,不行,”馬廣地說:“以後不準胡亂叫了。”
“你這個人呀……”韓秋梅笑笑,低著頭坐到了炕沿上。
馬廣地轉為笑臉:“我這個人看準了,天下姑娘數你好,將來你準是個賢妻良母,找你這個對象,我算合老適了!”說著,從懷裏掏出手帕包解開,用手捏起一個水餃就往韓秋梅嘴裏塞:“喂,嚐嚐我們知識青年過革命化春節的水餃!”
“哎呀,你看你--”韓秋梅不好意思地往後直躲閃身子,但還是讓馬廣地硬把水餃塞進了嘴裏。接著,她扭轉一下身子,掀開窗台上用碗扣蓋著的一盤餃子,用手捏起一個笑笑說:“我尋思你們不知包個什麼爺爺奶奶樣呢,還真不錯。來,這是我特意盛出一碗給你留的,嚐嚐,蒜苗豬肉餡的,好鮮亮呢。”說完,就往馬廣地嘴裏送。
馬廣地可不像她直往後躲,探著身子張嘴去接,邊嚼邊咂著嘴說:“好香,好香呀。”咽進肚裏後問:“喂,我們包的怎麼樣?”
韓秋梅咂咂嘴:“皮挺薄,煮得也好,挺不錯的。”
“嘿,那敢情了,”馬廣地一擠眼,“肖連長都誇我們知青來到農場這三年,不僅跟貧下中農學會了種地,還學會了洗衣、做被、縫縫補補、包餃子,誇我們是裏裏外外一把手哩!”說著,做個鬼臉,又把他拿來的餃子給韓秋梅送進嘴裏一個:“誰家姑娘找對象要是找我們知青,那是占老香油了!”
“你就能貧嘴!”韓秋梅笑嘻嘻數落著,又把自己留的餃子給他送進嘴裏一個。
馬廣地張大嘴接過餃子,嚼一口閉上嘴凝住眼珠子直勾勾瞧著韓秋梅不動了。
“你傻瞧什麼?!”韓秋梅紅暈著臉瞪瞪馬廣地:“不認識啦?”
馬廣地嚼嚼咽下去,一擠眼說:“秋梅,你不光長得漂亮,人也變了。”
“胡說八道!”韓秋梅說:“我變什麼啦,我還是我韓秋梅。”
“不對!”
“是你不對還是我不對?!”
“你聽我說呀,”馬廣地放下手帕包,用手指頭朝韓秋梅點劃點劃,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說:“你這陣像我們城裏姑娘了,穿衣、說話、講衛生……明年春節我帶你回城,咱們小皮鞋一穿,擦點胭脂抹點粉,準保鎮我家鄰裏舍外一溜胡同!”
“去你的,胡扯八拉!”韓秋梅不好意思地責怪一句。
馬廣地又捏起一個餃子慢慢往韓秋梅嘴裏送,等她往前探著身子張開嘴要接餃子時,馬廣地倏地把捏餃子的手落下,冷丁伸過嘴去,對準韓秋梅的嘴唇,“叭”地咂出響聲,狠狠地親吻了她一口。
“你真壞!你真壞!你真壞……”韓秋梅雙手攥起拳頭,像敲鼓一樣使勁捶打馬廣地的肩膀頭,“叫你占我的便宜,叫你占我的便宜……”
“嘻嘻嘻,嘻嘻嘻……”馬廣地齜著牙,不躲也不閃,貧嘴道:“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是禍害。”
“哎呀,”韓秋梅捶打了一陣子停住,吹著手,苦笑著自言自語地說:“好疼,好疼。”
馬廣地叫號:“打呀,打呀,倒打呀!”
“喂--”韓秋梅嬌羞地笑笑:“說我變不變那是你說的,不過,我可覺著來農場這兩年,和你還有那些知青在一起,懂的事多了,別看是個沒有戶口的黑戶,覺著活得也痛快了。”
“你在你老家像穿開襠褲的娃不懂事呀?活得不痛快,是那裏氣不夠喘呀?還是路不好走啊?”
“我是說真的,別說嘎裏嘎氣的話,”韓秋梅一本正經地說:“你看我都這麼大了,在我們那老家山溝裏呆得可傻了……”
這陣兒,馬廣地好像第一次發現,韓秋梅淡紅的雙頰是那樣充滿甜蜜,一絲憨憨的笑意,都散發著溫柔甘美的氣息。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忘情地盯著她。
“傻看什麼,不認識啦!”韓秋梅被盯得不好意思了,責怪一句後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真的,在我們那山溝裏真呆傻了。”她讓馬廣地坐好,講了起來,“我從開始記事的時候,就在奶奶的被窩裏睡。有天早晨醒來,我聽見媽媽那屋裏有小娃娃哭聲,奇怪地問奶奶哪來的娃娃,奶奶說是從房後石榴樹上摘下來的,還說我也是從那石榴樹上摘下來的。媽媽摟著睡覺的小娃娃越長越可愛,我想起奶奶的話,常拿著小板凳到房後的石榴樹下坐著,特別是春天樹葉發芽的時候,我常在那裏瞧啊瞧啊,瞧得石榴樹發了芽,放了葉,開了紅嘟嘟的花,直到結出了石榴,也沒發現哪個枝丫上長出小娃娃來。有一天很晚了,我在那兒瞧,奶奶找到我,問我老在這兒幹什麼,我說想看著那兒長出娃娃來,奶奶笑得前仰後合,把我摟在懷裏狠狠親了幾口,笑著牽著我的手走了……廣地,你說我傻不傻?”
“哈哈哈……”馬廣地早就憋不住,終於笑出聲來,“你奶奶真會糊弄小孩兒!”
韓秋梅笑笑:“是啊,一直把我糊弄得都長那麼大了,還不知道是咋回事兒。要是聽說誰來給自己介紹對象,那臉就一下子紅得像關公。我們那兒到公社登記結婚的男女,羞得都不一塊兒出村,前邊先走一個,後邊老遠跟一個。你看咱們這兒的男女知青,搞上對象就肩並肩,手挽手,又說又笑,又打又鬧,活得多痛快。你說,我們那兒的人活得還不憋屈?”
馬廣地不了解山村生活,今天也是頭一次聽韓秋梅說,覺得挺新鮮,也挺有意思,點點頭:“是憋屈。”
“要是在我們那兒,像這樣讓小夥子親一口,我還不得去上吊呀!”
“這是怎麼呢?”
“我都十八了,一天,跟著鄰居一個嬸嬸到地裏剜野菜。路上,碰上兩個去辦結婚登記的,嬸嬸鄭重其事地說:‘秋梅呀,你長大成人了,找婆家之前,村裏那些老爺們、小夥子呀,你可離他們遠點兒。那老爺們小夥子要是動著你的腰,就發粗;動著你的屁股,就像蒸發麵饅頭騰騰地發大……”
“哈哈……”馬廣地忍不住笑了:“你們山村人真會編故事!”
“是啊,”韓秋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有一回,鄰居家的一個小夥子到我家借斧子。我遞給他時,他接過去碰著了我的手,我難過得哭了一宿,睡不著覺,一個勁地用水衝,用肥皂洗,用了兩大桶水,用了一條肥皂……”她說完問馬廣地:“有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