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逃犯”的日記(2 / 3)

這一點要隱藏住,無論如何也不能對爸爸媽媽說。否則,他們會坐立不安的。

早飯過後,爸爸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媽媽上班去了。我在家裏呆得無聊,去找丁悅純,不料,他的心情和我差不多。我倆不約而同地提出去登山,因為那是小時候常常去玩的地方,夏天曾在那裏逮蟈蟈,冬天曾在那裏雪地上用滾籠滾鳥,初春曾在那裏采擷迎春花……記憶中,每每登上那山巔,心情總是暢快的,歡悅的。

不料,我倆滿懷興致地一直登到山巔後,胸中卻沒有了往昔的心緒和記憶,觸景生情,看到山下的一些場麵,總是情不自禁地想到北大荒農場。比如說吧:登高遠望,第一幕惹我們眼的是:電影院剛剛結束早場電影,三股黑鴉鴉的人流分別從正門和兩側的太平門嘩嘩往外流淌。喊聲、奔跑聲、呼哨聲,攪和著礦山的千百種響聲在俱樂部門前沸騰著,疏散著……這使我想起了春播、夏鋤、秋收一年三度的大會戰,也像這樣的人群,從連隊湧出,也是兵分幾路,向幾塊地號湧去。連長從後勤的每一個班排壓縮人,從每一個家庭動員出所有能勞動的人,統統殺上奪豐收的戰場。要是在大忙季節,田野裏要形成草荒之時,讓王大愣、張副連長或者肖副連長看到這麼多人從電影院裏擁出來,會氣歪鼻子呢?還是會氣冒眼珠子呢?

我看到火車站裏,草綠色的客車伴著一聲長鳴緩緩啟動後,車輪漸漸加快轉速,疾駛著奔向遠方,一下子想起那年那月那日,也是在這個車站,專列拉著我們那滿滿登登一車知青向北大荒駛去。報名時的踴躍,衝破阻力時的堅強,奔赴北大荒時的激昂,至今曆曆在目;據說,全國已有八百萬知青在一聲號令下奔赴農村,試想:這種用前途和命運做抵押,浩浩蕩蕩地自覺聽從號令的這一氣勢亙古以來有過嗎?就因為有這驕傲的一代,我們為是這其中的一員而感到光榮!

我聽到上午下班的鈴聲剛剛響過,工人、學生、機關幹部便立即湧出井口、工廠、學校和辦公大樓。聽說,這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工作延長時間是以四個小時為分水嶺,之上加一個班,之下加半個班。我們知青一年四季隻有很少的時間上下班走正點,而常常是以天亮天黑為界線的。我算了,夏鋤時,多者要幹上十六個多小時,地裏吃四頓飯,貯存汗水的液腺枯幹了,筋骨讓驕陽灸烤得酥軟了,力氣順著鋤頭流竭了。我親眼看見不少夥伴累得偷偷流淚,有的揮不動鋤頭了,跪在地上薅草,也不肯落壟……就是這樣也沒有怨言,沒有向農場提出多增加一分錢工資!

默默地、任勞任怨地……這裏,我要編造一個詞句:多麼寶貴的北大荒知青精神!

要我說,誰當領導,誰都應該深深感到共和國培養出的這一代的可愛!

這裏,我要大罵一句:王大愣這些混蛋王八蛋,是在怎樣對待我們?!

一月二十八日星期×小雪

當斷定逃跑成功,列車隆隆地向家鄉疾駛的時候,我心裏就有了打算:回城以後,一定去看看和我們風雨同舟而被王大愣排擠出來的鍾曉亮指導員。

我一打聽便得知,鍾指導員回城後被分配到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辦公室工作。他一見到我和丁悅純,高興得就甭提啦!能看出來,他是非常留戀和我們在一起的北大荒生活的,問這問那,問奚春娣輸血後身體恢複得怎樣;問鄭風華建議開辦的小煤礦如何;問他領著召開的建設北大荒獻計獻策座談會上竺阿妹等那些建議被采納沒有……當我搖頭時,他侃侃而談,說了很多他回城後悟出的想法。他說,他作為曾是和邢燕子、董家耕那個時候的下鄉知識青年,因在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科學試驗中卓有成果,被選優回城當了教師。這回組織派他帶隊到北大荒,當初是懷著當年那種激動心情,想帶領廣大知識青年在廣闊天地裏幹一番事業踏上征途的。剛被調返回城時,曾感到憋屈、窩囊,甚至想不通,雖然是有某種理由,仍總以為是受王大愣的排擠回來的。經過一段反思,認為並非是王大愣的問題,是必然的。他還開了句玩笑,說自己是“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他說,現在才回過味來,才感到自己要帶領知識青年們獻計獻策、建設新型的社會主義國營農場是行不通的,因為這次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主要任務是去“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它的實質--是場政治運動。正像老人家說的,是反修防修、造就千百萬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可靠接班人的重要措施。所以,王肅也罷,王大愣也罷,才是真正從這場運動本身出發對待知識青年的,那些“三憶”(吃憶苦飯、唱憶苦歌、聽憶苦報告),包括不準知青戀愛結婚、開展革命大批判、民兵集訓、抓階級鬥爭等等,都是符合這場政治運動要求的。

這次見到鍾指導員,使我懂得了很多很多。

一月二十×日星期×晴

時日漸近年三十,街麵上熱鬧起來,多數人都已持票排隊搶購完緊俏年貨,童男童女們穿著各種顏色的花衣服,像報春的燕子從這個夥伴家跑串到那個夥伴家,糾集成一幫幫、一夥夥,歡蹦著,跳躍著,耐不到除夕之夜了。零星的或一串半串的點燃著鞭炮,使空間飄蕩著歡樂的節日氣浪。

晚飯剛過,我正在小臥室裏琢磨荒友們和貧下中農的第三個革命化春節會有些什麼新的節日,便聽得有人敲門。媽媽一開門,原來是潘小彪的爸爸。他的屁股還沒著椅子,又聽敲門,進來的是薛文芹的爸爸和繼母。接著,又進來了馬廣地的媽媽。他們和我還沒扯到關心的正題,隨著敲門聲進來五六個人。嚇,我一看,都是奔我來的,門還在繼續不斷地響……

我回家的消息很快在十裏礦區傳開。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是些惦記下鄉孩子的家長,他們都是來打聽消息的,我家可真有點門庭若市了。

我大約一查數,共來了二十多位家長。就那麼幾把椅子哪抗坐呀,連夏天在門外乘涼的小板凳、長條凳、洗衣板,凡是能當凳子坐的都用上了,還是不夠,隻好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