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聽我的,麻煩啥,我也就是跑一趟支個嘴吧,比做還省事!”楊麗麗從牆旮旯拿起傘邊往外走邊說,“你坐著,吃糖,吃吧,那上海軟糖好吃、筋道,有嚼頭……”她叨叨著推開門走了。
她的本意哪是要到機關小食堂呀,先匆匆跑到家附近的俱樂部給丁香打了個電話,捎帶著給機關小食堂也打了個電話。
她電話裏告訴丁香,說有急事兒,速到自己家來一趟。丁香跟隨王大愣來到場部後,因王明明判刑進了笆籬子,一時精神不太好,休了半年多病假,眼瞧到六個月就要歸病假勞保開支了,才提出上班,安排到了場部職工醫院掛號室。她放下電話拿起傘便急忙趕來,並不知道鄭風華在,更預想不出楊麗麗已燃起鄭風華心底的怒火。楊麗麗要“坐山看虎鬥”。
楊麗麗恨透了王明明,自然也恨王大愣和丁香,雖然人顯得浮淺外露,自打嫁了張曉紅,時間雖不長,卻也學得有了點城府,但嫉恨的種子卻一直在心裏深深埋著,且不說追求王明明“生米做成熟飯”,遭王明明奪去女兒身後,王家本來答應籌備結婚,不久就變了卦,使她遭受了切心的痛苦,由此帶來的更大的痛苦和精神折磨,又使她恨上加恨了:
--她不會忘記,就在要和張曉紅臨近結婚的時候,他不知怎麼得到了那暴風雨之夜在王明明家失去女兒身的詳情。那幾天,張曉紅和她的疏遠與沉悶,使自己天天捏一把汗,不吃不喝不睡,真擔心張曉紅像王明明後來那樣。現在看來,要不是王肅高壓再高壓,難說張曉紅能和自己結婚。在熬過一個個失眠而又擔心的長夜之後,多虧上帝保佑,終於盼來了新婚之夜。
可是她更不能忘記,那盼來的新婚之夜並不甜蜜也不幸福,大概不比蹲笆籬子滋味好受。現在隻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裏立刻就浮現出當時洞房裏的情形,空氣緊張沉悶得簡直要爆炸:鬧洞房的走後,張曉紅抱進一抱抱木柈子,親自燒開了一鍋又一鍋溫水倒進洗衣盆,一次又一次暴躁地怒喝著哆哆嗦嗦的自己:“洗,洗澡,快!洗--把王明明那個犢子對你的侮辱給我洗得一點兒不留……一點兒也不留!”她真想象不出張曉紅,一個轟動全局的人物,一個場級領導幹部,平時那樣笑容可掬,眼下的這副模樣都隱藏在什麼地方。他似乎從自己的哆哆嗦嗦中覺出了自己的心悸與可憐,製住怒火,從高低櫃裏抓起一瓶六十度的北大荒,在桌沿上磕掉瓶蓋,咕嚕嚕吹喇叭似的喝起來,要不是自己哭著、跪著奪過酒瓶,他喝完這一瓶,說不定還要開啟另一瓶,會喝死的。他渾身散軟得坐躺在沙發上,耷拉著腦袋,眯著兩眼,嘴裏噗噗噗吐會兒泡沫,大口大口地嘔吐一陣子後,醉泥般失去知覺睡去了。是自己洗擦了熏人的吐液,使盡吃奶的勁才把他搬弄到炕上,給他脫掉衣服和鞋襪,用浸完冷水的毛巾涼撫前額,不斷掐捏脖後頸和手上止吐的穴位,讓他安穩地睡著了。當他醒過來覺悟點後,猛地抱住自己嗚嗚地哭起來,要不是捂住他的嘴,那失聲痛哭聲準會驚動左鄰右舍的。想想當時,自己也哭了。倘若知有如今,何必有當初那種求嫁王明明的癡情呢!發誓好好伺候他,在天破曉時算是心情平靜了,不煩躁了。就這樣,倆人才算成了並蒂蓮。
--她更不會忘記,在平常的生活中,常因他無意的話頭勾起這不愉快的往事,自己遭到的憋屈與窩囊。
楊麗麗橫下心要出這口氣。遠水不解近渴,王明明不在,總想把氣撒在王大愣和丁香身上。
這談何容易啊。正像大夥說的,自己已成為場領導的夫人了,還能像姑娘一樣披頭散發大罵痛鬧一番出出氣?不能,那太愚蠢拙笨了,要講究點方法,講究點藝術,暗暗地進行。
今天,機會終於來了。
楊麗麗回到家,屁股還沒把沙發坐熱,外屋門就“吱吜”開了,隨之傳來了丁香的聲音:“麗麗,我來了。”
“你來得正好,”鄭風華發現進來的是丁香,便氣不打一處來,“我正要找你掰扯掰扯呢……”
楊麗麗想“坐山觀虎鬥”,怕露了餡兒,兩麵陪笑,瞧瞧丁香,又瞧瞧鄭風華:“哎喲喲,你們倆在我這兒碰上了,喂,風華,曉紅讓你來我家等他,他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吧?”
這突然相遇的倆人麵麵相覷,一個發怔,一個怒視,對楊麗麗煞費心機的話都心不在焉。
“丁香,凡是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和白玉蘭的關係是鉚上釘釘的,看來還需要向你做鄭重聲明:以後就不要打白玉蘭的主意了!”鄭風華陰沉著。
丁香頓時惱羞成怒:“你這個小青年,我們打白玉蘭什麼主意了?”接著又向前逼近一步,“你有什麼證據?聽誰說的?”
楊麗麗怕出了漏子引火燒身落不是,忙接過話茬兒問:“就是啊,你聽誰說的?”
丁香壓根兒沒看出楊麗麗在耍兩麵派,以為她能幫自己的忙,膽子就壯了一些:“我們隻不過打聽過你和白玉蘭還有那個關係沒有,我兒子犯過錯是他小不立事,我土埋半截的人了,比你有人味兒,一天戴個眼鏡裝模作樣像個人似的,我怎麼也幹不出你的那損事來……”
鄭風華覺得遭受了極大的汙辱,瞬間滿臉漲得通紅,截住丁香的話問:“當著楊麗麗的麵你說清楚,我幹什麼損事了?”
“你幹什麼損事你知道!告訴你小子吧!紙裏包不住火--”丁香理直氣壯,像抓小偷的手脖子一樣,不減當年當三連貧協主席時的刁潑,“當麵挎著白玉蘭,背後呢,勾搭香水梨,算什麼東西?!”
事情竟這麼微妙而又複雜,眼前這三個人對待白玉蘭就有十多個甚至更多的心眼兒。鄭風華有個愛麵子的心眼兒,楊麗麗從嫉妒的心眼兒變成了想借她出氣的心眼兒,王大愣和丁香呢,本來為兒子能討成白玉蘭做媳婦是一個心眼兒,可是,這裏又藏著和分著一半的心眼兒,比如利用香水梨栽贓鄭風華一事,他就隻能告訴丁香聽說了這麼件事,不敢說是他耍的手腕,因為在三連時,就有風刮到丁香的耳朵裏,她曾指桑罵槐地敲打過他。
“你……”鄭風華一聽,氣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我怎麼啦--”丁香雙手一掐腰,身子往上一躥一縮,怒視著鄭風華,嘴裏濺著唾沫星子,“我是沒像你那樣缺八輩子德,看你這個小白臉子樣兒,就沒有好心眼子。”
打這種耍潑仗,鄭風華哪是對手啊。
丁香見鎮住了鄭風華,竟毫不掩飾地袒露出觀點了:“我們打主意怎麼的,別看我兒子服了法,我兒子要是和誰家姑娘一心一意怎麼也不能這胳膊扯一個,那胳膊再挎一個,你要不是正經玩意兒,和人家玉蘭姑娘耍花花腸子,我們想法把她娶家來,那還是避小人積了德呢!”
楊麗麗瞧瞧鄭風華,瞧著丁香說:“你這是聽誰說的,可能嗎……”
“你--你少血口噴人!”鄭風華兩眼透過鏡片噴射著怒火。
楊麗麗心中暗喜,伸開雙臂把他倆分離著說:“行了行了,都讓服點吧,鄭風華是曉紅請來的客人,大嬸是來找我的,在我這裏吵吵巴火的,也真叫我為難……行啦行啦……”
丁香見鄭風華氣得嘴唇直哆嗦,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你要是耍弄玉蘭姑娘,我們就娶定了!她都給我們王家生了孩子了,我們不要誰要!”
“白玉蘭故意讓我耍弄,這你就別操心了,要看看你們王家的撬杠到底有多大!”鄭風華覺得和她有理也講不出,這口氣又一時難咽,隻好用氣話來出氣,“你們家就全靠著厚臉皮造吧,有人味的能這麼幹嗎?!”
丁香受不住了:“你罵人--”她隔著楊麗麗,伸手指劃著鄭風華,“你這個不要臉的小白臉子。”
“我罵人是你罵人?!”鄭風華激憤得倒冷靜些了,“你還號稱貧下中農呢,給貧下中農丟人!”他說完覺得不是在講理,但也不後悔。他要像李晉說的,少一點兒書生氣。
丁香更加不講理了:“我貧下中農怎麼的,沒吃你家飯長大……”
楊麗麗眼瞧就有打起來的趨勢,暗自高興,挓挲著兩隻胳膊欲推又收的樣子:“哎喲喲,你們這是幹什麼,有話慢慢說嘛,何必呢……”
門吱吜一聲被推開,張曉紅回來了。
他心裏本不肅靜,見此情景,又聽他們這麼一吵吵,莫大煩躁油然而生:“你們吵吵什麼,吵吵什麼?在外邊老遠就能聽著,打山仗似的,要把我家房蓋吵冒了!”